身后浮起七道蓄势待发的白底青字符咒。 “等等!你要做什么。” “送它超度。” 七道符咒,难道是...!何月竹慌了,连忙向前一步,“这里不是结界,这么多人聚集,你直接施展法术...” 无端原谅了徒儿的迟钝:“忘了吗。教过你的,青焰对人无害。” “可...!” 眼见无端身后的符咒缓缓结起七星光路,何月竹知道他是计划以暴制暴,直接超度这只恶鬼。纵然青焰对人无害,可光天化日降下大片青焰,也足够骇人听闻。 更何况,他并不希望道长直接送“这个鬼魂”超度。 若它真的是她。 无端的法术逐渐结成,那股阴气似乎也有所察觉,铺天盖地一阵阴风从花柳巷上方呼啸而过,吹灭红烛,卷起帷帐,整条花柳巷瞬间一片漆黑。 它在害怕。 它的执念在激化! 若是这样持续刺激,怕是最后它真会变成厉鬼。 也正当此时,何月竹耳边也响起了少女的怯怯呢喃: “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能不能求道长,别恨我。” “澈表哥...!” 何月竹惊出一身冷汗:“阿媛!果真是你!” 他立即扯下发上木簪,化作修面小刀直指道长——他做不到像无端那样直接施法,至今还需要法器——身边逐渐也盘绕起数道符咒,“你停不停手!” 无端一怔,情绪不稳让他身后的符咒青光明灭不定,“你...!” 有人这辈子,从没有被阿澈拿武器针对过。 何月竹持刀的手仍然不偏不倚对着无端,“我来超度。” “...。” 他看到无端狠狠咬了牙。 何月竹毫不退让,“掌柜回客栈去。” “等我了结此事...”他深吸一口气,“我就把一切都和你解释清楚。” 无端放下双臂,身后符咒的光路越来越薄,他的视线也越来越凉,“我等着。” 他大步从何月竹身边迈过,肩膀撞过肩膀,最终消失在花柳巷尽头。 何月竹收起木簪别回发上,长长舒了口气,“出来吧。阿媛。” 司马媛的声音直接传进他脑子里,“...等等...道长还没走远...” 何月竹没想到司马媛怕无端怕到了这个地步,轻声安抚:“你怎么怕起道长了。” “我怎么能不怕,全都怪我,才把你们害成那样...道长他……会把我千刀万剐,让我不得超生——!他今日到这里,就是为了杀我...!” 哪怕是善意的魂魄,被刺激到执念也可能变成厉鬼。 何月竹连忙安抚:“阿媛,他是来逮我的,不是来杀你的。”——怎么说出来显得我这么没面子。 他又接连安抚了几句,然而直到无端彻底走出花柳巷,才有一道黑影缓缓聚在何月竹身前的墙上。看身形,是司马媛。 “阿媛!”何月竹深吸一口气,“我真的没想到还能见到你。都过去六百年了,你怎么还留在人间...” “...已经六百年了...?”墙上的黑影颤颤巍巍,仿佛在烛光下,“原来已经六百年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样死掉。” “阿媛...” 黑影的边缘越来越清晰,渐渐地,越来越像一个被直接拓印在墙上的活人,“表哥,你变脏了。你身上好脏。” 何月竹抬起手,红黑色的泥浆在他指尖流淌,“是啊,所以我要回来取走那张字据。你知道它在哪吗。” 墙上的黑影似乎点了点头,长袖一挥,它的黑色便从墙上决堤涌出,黑压压灌进花柳巷。 何月竹重新抽出了木簪,却见那些黑影覆盖上花柳巷的每一栋建筑,竟在片刻后聚成一栋栋前后相连的楼阁厢房。 “司马府!?”何月竹恍然大悟,“我已经在你的结界里了。” 话音落下,司马媛出现在他身边,“嗯。” 女孩保持着死前的模样,面无血色,衣发凌乱。还不到他肩膀高。 何月竹久久凝望女孩,再环顾四周夜色笼罩下的司马府,顿时百感交集,语塞道:“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 一人一鬼所站之处,正是六百年前成澈被手下背叛、司马媛被父亲拖走的司马府正院中心。 司马媛的哭喊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我什么都不知道!” 女鬼抬起手,如引人入室般自然而然。 声音阴阴幽幽,“跟我来吧。表哥。”
第176章 只是我变了 何月竹跟着司马媛行在深夜的司马府中,除了灯火皆暗,不见人影,与他记忆中富丽堂皇的司马府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场景生前是司马媛的识海,人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存放之处...死后便成了她的结界,桎梏她的执念。 司马媛步子沉重,与过去领着成澈游览司马府时轻快的步伐完全不同,嘴里似乎还在念念叨叨。 何月竹凑近去,只听她说的是:“对不起...表哥...原谅我...表哥...” 何月竹连忙提高音量,“阿媛!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女鬼的呢喃又变成了,“对不起...道长...原谅我...道长...” 何月竹轻声道:“放心吧,道长也不会对你怎样的...” 司马媛苦涩笑道:“表哥你去草原的时候,道长其实私下找过我。” “他找过你?”何月竹一惊:“你从没和我说过。”无端也没有。 “道长说,如果成亲后我敢对你一点不好,让你吃一点亏,他就把我抽筋拨骨,割肉凌迟...我也是这才知道他对你...” “啊?!”无端还做过这种幼稚事...又想起司马媛曾经爱慕无端,可想而知这些话会给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造成多大伤害。 何月竹哑然,“他吓你的!” 司马媛摇摇头,“他是说真的。你看我最终把你害成那副模样...你的肩,你的眼,你的...全都被我毁了...!啊——怎么办——” 难怪阿媛这么害怕无端。眼看女鬼的执念又激动起来,何月竹比划拳脚,“呃...放心吧,我看他敢!” “他要是欺负你,我先把他五花大绑,挂上城墙——” 司马媛没有被他逗笑,“我死不足但你们不该如此分开啊,我怎么能犯下这么大的罪过!” 何月竹垂下眼,“不怪你。把我和无端分开的是金人。” 女鬼的语气仿佛在作自我安慰,“表哥,之后道长一定把你从金人那里救出来了。对不对。” “...嗯。”何月竹点点头,转而笑道,“是啊,他来救我了。” “他杀了完颜吗?” “嗯。他杀了完颜。然后带着我...一起回家去了。” “那就好......” 说着说着,两人便行到了司马府的地窖。 女鬼的魂魄缓缓升起,半透明的双手在墙上摩挲,“我记得这里有机关。” 何月竹在旁耐心看着。 其实这里已经是司马媛的结界了。女鬼完全可以直接把大门打开,把字据召出,可绕这么远的路,又费这么大功夫摸索机关,必定是她的执念使然。 终于机关按下,整个地窖轰隆作响,墙上竟开了一道毫无痕迹的石门。 何月竹朝里探去,漆黑不见光亮,而结界的主人一挥手,左右架着的火把熊熊燃起,照出一条幽深的甬道。 这便是司马府底下的地道。 一人一鬼继续朝里迈进,何月竹看地道里残留着不少人生活过的痕迹,感叹:“果然他们当年躲在这里。” 司马媛轻轻点头,“是啊...屠城三天,族人们躲在地道里,躲过了一劫。” 何月竹想起当年司马家凭空消失,完颜於昭气急败坏,命兵马搜山搜林都一无所获。其实他当时便已猜到司马家一定有勾连城内城外的密道,否则不可能把他运出榆宁而无人知晓,可他最终没有,也当然不会,向完颜於昭透露。 望着地道里司马家人曾经集体躲避留下的痕迹,司马媛眼泛热泪,“阿衍,还好你逃了过去...” “阿衍...”何月竹语塞。司马衍,司马家全族最终还是被完颜於昭找到,活埋而死。他说不出口。 “表哥。”女鬼转向何月竹,向前扒住他的衣袖,“你别怪阿衍,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何月竹温笑道:“我不怪他。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不会怪他。” 有了他这句承诺,司马媛终于点头,飘到地道转角,扒下了墙上一块松动的砖。 抽出砖块,里面竟有一道空心的夹层。 何月竹一惊,立即从中摸出一枚邮筒,再撬开筒盖,只见里面装着一张卷起的白纸。 何月竹打开卷纸,上下扫过,越看,越是痛心,“金人军印,司马家的族章......是真的...” 字据不仅写只要榆宁军民全心投诚,金兵便只借道入关;还写道:若是司马诚能交出成澈的活口,完颜於昭便承诺未来将司马氏封官进爵,整个漠北都由他们管辖。 ——说什么全心全意为榆宁生计,到底还是图这一己私利! 司马媛看着表哥终于拿到了足以证明他清白的关键证据,忽然抬起双手,指尖泛着细细金光,“我这是...?” 何月竹隔空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执念已了,是时候转世重生了。” “原来...这些年我无法安心转世重生,是害怕这张字据付之一炬,或是落入他人手中。” 是啊,有阿媛的结界保护,这张字据多年来竟完好无损。何月竹努力平复情绪,“阿媛,谢谢你。” “如今世人皆恨我开关降敌,只有这一纸字据,能证明我的清白。” “如果没有你替我守着...怕是这张薄纸也早已腐朽。” 逐渐四溢的金光中,女鬼含泪看着他,“表哥...你为了榆宁拼尽所有,却无辜受了那么多误会。” 何月竹正色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自己做了什么,又在做什么。” 司马媛眼中泛光,异常坚定,“表哥,今生今世我对你不住,来世,我一定服侍左右来弥补。” 何月竹连忙摇头,“阿媛,你知道我生生世世,都只想爱,也只会爱一个人...” “我知道...!放心吧,下辈子我绝不会介入你与道长之间。可不论是什么方式,我一定会求阎王爷让我们重新遇见!” 何月竹苦笑道:“可你看我现在满身煞气,转世注定多灾多难。阿媛,你若是在我身边,不论家人还是友人,都只会被我牵连。” 司马媛语气更加坚定,“无妨。澈表哥你的煞气也好,你的噩运也罢,都有我为你分摊!澈表哥任何喜欢的、心悦的,也都有我可以分享!” 不论是开心的、悲伤的还是烦恼的、气愤的...只要有她在,快乐的将更快乐,悲伤的将被稀释消化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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