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於昭惯用的伎俩:只要你如何如何,我便饶过这个女人与她的孩子... “啊——”何月竹捂住脑袋,“不想了不想了!快忘掉快忘掉!” 每每想起那些极不愉快的往事,他都试图让自己抽身出当事人的身份,以“何月竹”的视角去看。 否则,“成澈”根本无法像他这样如故地重游般、如闲时郊游般轻松踏在榆宁街道上。 反复摧残,反复重建,榆宁如今仍然是沟通西域与中原最重要的商旅要道。房屋依旧鳞次栉比,人潮仍旧来来往往,只是一砖一瓦、一男一女都不复当年,唯有那条中轴大道,沟通东西,静默承载着悠悠岁月,承载着军队、马帮、商车,亦或是旅人行人,以及爱人们... 回到榆宁,想起的,也不尽是那些糟糕的记忆。还有无端,他们的少年曾经。 适逢身边忽然擦着跑过一对玩闹的半大少年,他们手牵手跑在榆宁大道上,说说笑笑,跑跑停停。何月竹望着他们消失在道路尽头,两行眼泪轻轻落下。 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竹马岁月,再也不会回来。那个无拘无束、潇洒自在,甚至有点臭屁怪的无端小道长,再也不会回来。 正为了阻拦无端堕入未来三百年的深渊—— 何月竹轻叹一声: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办正事吧! 司马媛坠楼之前在他耳边说的是:我把父亲勾结金人的证据藏在地道里。表哥,如果你还能见到道长,能不能求他别恨我。 ——司马家早于成家多年便在榆宁一带立足,想必那条地道也有多年历史,也是他们在家族危难时才会揭开的最后秘密。否则成澈不至于直到万策尽,才知道司马家修建了地道暗度陈仓。 在去司马府之前,先找个地方落足安顿吧。何月竹随意找了一家客栈,“掌柜的,租三天。” “没空房了。”掌柜的头也不抬。 “啊?怎么会?” 可乍一看来客栈大堂也不是爆满的模样,倒不如说还有点冷清,帐台上都积了层薄灰。 掌柜看何月竹迟迟不走,便甩下账本,“你以为我骗你不成?外地来的吧,我告诉你,一个月前榆宁所有客栈便都满房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有所客栈问问。” 有所客栈? 这名字...应该和无所观没关系吧。 何月竹不信邪,便又多跑了几家,然而一整天跑断了腿,结果都同出一辙:分明是淡季,客栈却统统满房,且都无一例外建议何月竹到“有所客栈”问问。 “那这有所客栈怎么走?” “你沿着这条街一直往下走...然后东拐,然后西转,再经过两个南北走向的路口......”有好心人三言两语给他指路。 榆宁每一条街道的走向在何月竹脑海内都如地图般清晰,他立即反应过来,随之便是错愕:有所客栈,六百年前不是别处,正是成府。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是阴差阳错,也是鬼使神差,他正好也想回成府看看。既然如此,这“有所客栈”怕是躲不过了。 于是何月竹站在六百年前自己家门口,抬头向上望去,院门上的牌匾写着:“有所客栈”。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曾经庄严肃穆的成府如今竟成了客栈。 六百年过去,中间历经无数次战乱,原样的成府早已一砖一瓦都没有剩下,如今的客栈只是在地基之上重建的新楼,可何月竹一时还是陷进了难以言喻的恍惚。 常说物是人非事事休,人是物非,也不大是个滋味。 也罢,这一趟回榆宁本就不是冲着故地重游。 发愣中,小二先出来迎他,“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何月竹回过神,“住店。” 小二为难了,“客官要住店啊,那我做不了主。您得进去问问掌柜的。” “嗯?怎么你们也没空房了。” “有是有,可咱家住店不是谁都能住。得先让掌柜看看面缘。” 啊?什么年代还搞饥饿营销。何月竹不明所以:“我一路走来,榆宁所有客栈都满客,不仅如此还劝我来你们家,该不会也是这掌柜的...?” “正是如此!”小二一拍大腿,“咱们‘有所客栈’的招牌前不久刚刚挂上,掌柜为了招徕客人,干脆把城里所有客栈都盘下了。您说他大不大气。” 何月竹匪夷所思:这掌柜一定老糊涂了...这样能赚什么钱! 可不论如何,都到这儿了,都回自家门口了,就给掌柜的看看面缘吧。 何月竹跟随小二走进客栈大堂,没想到还有更怪的:仿佛不是走进客栈,而是走进药房。 空气中飘着一抹浓厚的中药味。 熟悉的中药味。 小二朝正中帐台招呼道:“掌柜的,来客了!” 那正在小灶台上煎煮中药的男人便转过身来,手中折扇一甩,掩住他鼻梁骨以下的面庞。 某种昭然若揭的故作神秘。 何月竹眨了眨眼,当即吓得后退半步,“你——!” 掌柜尾尖上挑的目微微半阖,笑道:“客官似乎气色不错。”
第174章 寻我走失的妻 右手的檀木念珠映着药炉的火光,黑发挽作一把闲适松散的低马尾,身上更是一袭商人扮相的玄色夔纹圆领长褂。 ——有人当真入戏了。 “客官似乎气色不错。” 他的神情也直接替他道了没有出口的下一句:那我便放心了。 何月竹哑然。他一度天真以为,自己隐匿行踪的阵法已经成熟到足以让无端一个月都没能破阵,原来是早就算到他会光临榆宁,在这里侯着等了。 这一出包下全城客栈,又搞什么看面缘的饥饿营销,原来都是臭道长的“请君入瓮”。 再用力闻了闻,难怪中药味这么熟悉,原来就是他每日喝的那剂药方。 掌柜扫过来客“意外又认命”的神色,想必是认出了,便合了折扇。转身浇灭灶台上的温火,倒出半碗中药,往来客方向推去,“不过这碗药汁已经熬成,甜度正好,客官趁热喝了罢。” 何月竹盯着那碗药,不接不是,接也不是。 重新相逢,无端身上那抹猩红的诅咒也如找到归宿般疯狂朝他扑来,恨不能啖其骨,饮其血,若是他接下这碗药,怕是当场暴毙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能接受他的爱意好意。 在破劫之前,他得活着。 何月竹没有接药,佯装不识,将一锭银子按在中药碗边,“住店。” 无端推药的手当即停滞,没有收他的银子,只是重新撑开折扇遮挡下脸,“......” 力气很大,戾气也重,折扇撑开带起一阵风。 何月竹知道男人在遮挡自己即将失控的表情。他也看得出对方眼里藏着多么汹涌的情绪,恋人与恋人整整一月不见,他想揉他、抱他、吻他、在这大庭广众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办了他的心思根本不藏。 毕竟何月竹也是如此。 可他只能撇开脸,看向小二,“替我转告掌柜,住店。” 小二善察言观色,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掌柜的...” 只看掌柜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客官,仿佛在等一个解释。 可何月竹怎么能解释,只能抬手取回帐台上的银子,“若是没有空房,我便另寻住处。” 小二念道:“这全城都没空房了,客官上哪去住?” “我...哪都能睡...” 掌柜持扇的手一抖,折扇下传来一声命令:“送客官去五楼,那一间。” 他抬手取回药碗,手中一倾倒回了药炉,倒得粗暴,药汁溅洒在台边。 小二一愣,连忙应答:“欸!好嘞!”终于接过了何月竹身上的行囊。 何月竹将银子重新放在台上,便与小二上楼去了。余光里,无端干脆“失手”推翻了一整炉中药。 中药的苦味瞬间弥散,何月竹只能转过头,在心里道一声:“抱歉。” 走到三楼,小二便憋不住了,“客官,难道您与掌柜的是旧相识?” 何月竹没有正面回答,“你从哪看出来的?” “掌柜说的‘那一间’是咱们客栈风水最好的客房,他只租给有缘人,平时都亲自打扫。” 何月竹又好气又好笑:有缘人舍我其谁。 他问道:“能不能和我说说这个掌柜的?” “噢。这事说来也怪了。”小二绘声绘色,“‘有所客栈’原名叫金玉客栈,如今您见到的这位掌柜其实一个月前刚刚上任,也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富家公子,一来,就花一笔大价钱把整间客栈给盘下,还改了个招牌。” 何月竹尴尬干笑了两声:我真是...被他拿捏在股掌之间。 说着两人已到达“那一间”门外,小二替他打开门锁。 何月竹往里一步,瞬间惊住,“怎么会...!” 纵然器具精美,打扫整洁,他第一时间看到的还是北方那扇大窗,正对着颂云泊。适逢黄昏,远山微风阵阵,湖面金光粼粼,此情此景,与他在成府的私阁所见别无二致。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高阁中,成澈没有一刻不想再看一眼未有山的雪顶、颂云泊的波光。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真的还能再用这双眼睛描摹它们的色彩。 何月竹往下咽去泪水,“谢谢小二哥,接下来,我一人收拾就好。” 待小二离开,他终于难以抑制心情,几步伏在窗边,望着窗外景致时而傻笑,时而哽咽。 完颜於昭曾经为他重现了房中每一道器具的位置与摆放,唯独少的,就是这扇窗。那年七夕,就是透过这扇窗,他望见心上人背负星辰与月光,朝他而来。 “无端,谢谢你...” 何月竹抹了抹泪,立即想到无端追到榆宁,又开了这扇窗,“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我恢复记忆了...” “可我......” 还不能与你相认,至少在我破劫之前。 ——那么事不宜迟! 哪怕风尘仆仆一个月,何月竹也顾不上好好睡一觉,直接开始计划下一步行动:立即前往司马府。 收拾好房间已是入夜,何月竹蹑手蹑脚下了楼去,只见掌柜的也不在账台后,他把握机会溜出客栈。 他当自己还站在成府门口,闭着眼睛描摹着榆宁城街道的走向。哪怕几百年过去,榆宁早已改道无数次,大将军依旧能即刻反应出司马府的所在。可当他站在司马府旧址前,还是傻眼。 何月竹记得司马家枝繁叶茂,极看重宗族关系,所以血脉不论亲疏都住在同一座府邸中。这就导致司马府占地面积极广,宅基地有成府的好几倍大。 而如今,司马府自然也不复存在,不仅如此还被拆得四分五裂,成了一条条交错纵横的巷子。 巷口坊门上的牌匾写着:花柳巷。
208 首页 上一页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