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不对劲...怎么回事...” 程澈无所适从地屏住呼吸,支撑着立柱缓缓走出大殿。日光阴沉,却晃得他头疼,他从眼前向外看去,一瞬间,整个人动弹不得。 整座无所观如瀑淋一场灾厄似的血雨,每一块地砖与地砖之间的夹缝都被鲜血填满, 满地盔甲碎片,满地断枪折剑,仿佛战场。可诡异之处是,根本见不到一具尸体。程澈眯起眼,调动全身法术望气去看,顿时吓得一个踉跄连连后退。 道观中竟漂浮着数不清的新死的鬼魂。 刚刚,一定经历过一场屠杀。 程澈连忙向外奔去,只见无所观唯一的道长背向着他,站在唯一一处不覆鲜血的地砖上,整个人如石塑般静默不动。他的国师道袍仿佛被千刀万剐过一般破烂,甚至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而长发完全散开,在微风中轻轻浮动。 程澈完全懵了,他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地脉。他向前走去,“道长……?” 无端转身向他,染红的唇角温温勾起,“你回来了。” “道长,发生了什么——?” 程澈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他的瞳仁倒映着道长被利剑穿胸而过。 猛然进入,又迅速抽出,从心窝喷涌的血液飞溅雪地,如密密丛丛的梅花般瑰丽。 程澈这才发现,道长身后还跪着一个满脸疯狂、歇斯底里的男人。 十六王爷颤抖着抛下利剑,口中胡言乱语着诸如:“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连滚带爬逃出了无所观。 程澈的神志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先看地上一大滩鲜血,又看道长溢血的嘴角,肉身撕心裂肺吼出:“师父!!!” 他根本没想过去追那个凶手,所有意识都驱使他朝道长垮下的身体飞奔过去。 他把道长牢牢接住,满手都沾满湿热的血,“师父…师父…你…你…你……!” 接近崩溃的边缘,竟连一道话都问不出了。 最后的理智让程澈试图捂住道长往外冒血的伤口,然而湿漉漉的手心告诉他,他的道长已经无力回天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阿澈……”无端声若游丝,奄奄一息,“新皇继位,派人除我……” “除、除你?!”程澈眼泪汩汩直流,除了摇头只能哀求,“别说话,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他想扶着道长站起,却被拉住了手腕。 道长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无比苍白,“阿澈…阿澈…你听我说…” 程澈怔怔听着,然而他一句话也不想听。 “…师父……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止血…我这就…”然而捏起道长浸血的衣,那穿胸而过的剑伤简直惨不忍睹。 这是他最喜欢枕着入睡的胸膛啊。 泪腺终于反应过来,应激满溢,终于程澈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伤口的地方血肉模糊。 他紧紧握住道长双手,“师父...有没有能救你的法术...你教我...你快教我...” “不必...”无端尽力支起身体,“阿澈...你能不能答应我...” 程澈紧紧抱住他,“你说、你说!我全都答应!!” 无端呛出一口血沫,“...…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气了,我不气了!”程澈哭得鼻头通红,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冻得他满脸通红。 他把道长逐渐冰冷的手贴在心口给他度温,就像道长曾经为高烧的他做的那样,“师父...别走...别离开我…” “傻瓜。”无端轻轻抹去程澈眼角的泪,带着脸上一抹淡淡的笑意,浑浊了双目。 感受那只曾经牵他抱他的手无力滑落脸庞,程澈接近号啕大哭,“我不气了…我真的不气了!你别走…你别抛下阿澈啊……” “呜啊啊啊——!” 程澈傻傻抱着他师父冰冰凉凉的尸体,把沾血的人儿搂进胸口,过度的悲怮让他喘不过气。 “师父……师父……!你再睁眼看一看阿澈啊……!” 程澈哭得撕心裂肺,一度接近昏死过去,他真的不明白,他这辈子就任性这一回,惩罚竟是与最爱天人永隔。 为什么。凭什么。 程澈放眼眺望无所观,阴气浓浓。 抬手看自己,煞气汹汹。 程澈懂了,“是我的煞气。” “是我的煞气...把师父害死的...” “师父...师父...”闷痛成了刺痛,如同钝刀子割下他心头一块块肉,“都是我害死了你...!” 程澈一边抹眼泪,一边视线钉死在地上那支长剑,准备抓起就要往喉咙上划去。 刚刚一直默默看戏的蛇忽然缠住了他将要殉情的手。 “蛇你放开我!让我和师父走!” 黑蛇默默张口,吐出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几个小字“起死回生诀”,还盖着“无端”印。 程澈大惊,“是师父留下的纸条!” 立即抓起展开,慌乱念出咒言: “我是阿澈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为臭道长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转世重逢不容易,有缘才能来相聚。 今生今世在一起,神仙羡慕好道侣......” 程澈往下看去,沉默了,“......” 这什么。 是他师父的字迹啊。 总觉得有人在盯他,程澈放下纸条,就对上了怀中某人漆黑的眼。 “?” “啊??” “你...你???!” 程澈大惊失色,如供神佛般虔诚捏着手中纸条,“这口诀竟真的能起死回生——!!” 脉搏、温度、呼吸,竟全都失而复得。他全然懵了,却又大喜过望,紧紧抱住无端,“师父!师父!!你的口诀好厉害!” 无端被他的脑回路绕进去了,轻轻搂住他,“和口诀没关系。我死不了的。” 程澈又哭又笑,抹了抹眼泪,“可怎么会,明明我看见...” 他一把掀开道长的衣服,刚刚血肉模糊的伤口居然消失了,“怎么会这样。” “说过了,我是恶鬼。”无端没有想过细说,揽过徒儿啄了一口,“所以不生气了,好不好。” 接着把程澈温热的手往半解的胸膛上按,某种暗示。 程澈却没有那个心情,手里摸着摸着忽然觉得不对,“我说你怎么会大意吃他那剑...难道你这出是…苦肉计?!” 无端没想到徒儿竟变聪明了,连忙环住他,往怀里埋去,“不是苦肉计。” “......我怎么觉得就是苦肉计。” “真不是。” 明明就是!程澈急了,“你怎么这样啊——!就算伤口能恢复,难道就不痛吗!” 他拉住道长肩膀晃了好几下,“以后不准这样了,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无端任他摇晃,“没有他那一剑,也会有死劫把我带走。” 程澈一愣,晃不动了,“怪我的煞气。这么多年,你我走得最近,我的煞气一定害你最深。” “不怪你。”无端按住程澈的手,“地脉是能回到过去,却并非没有代价。” 程澈一愣,“...代价?” “嗯。施术者要承担违逆因果循环的报应。” “报应...?” “哪怕只是将你的一魄传回六百年前,我也难逃死劫。” 程澈脑海中闪过一道莫名的直感,逼迫他继续发问:“…若是整个灵魂呢?” 无端察觉程澈真的哄不好了,若是哄好了,程澈会关心他的“劫”。 “怎么想知道这个。”无端只怕程澈冲动,“滥用地脉得不偿失。你断断不要碰。” “可是我...”程澈甩甩脑袋,“我好像...” 我好像不止一次进过地脉。 是啊,否则我怎么能未卜先知,否则我怎么能预期进入地脉会有多难受。 就好像,看见道长死而复生,我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
第168章 说吧 这是记忆?还是直觉?亦或是...我神识深处某人的窃窃密语。 程澈脑袋发懵,凭着那股若有所指的杂念朝观外走去。 “龙脉”这两个字究竟触动了他哪根心弦,他不知道,可他直觉与前世有关。 与他身上凶煞至极的命数有关。 与成澈有关。 与无端有关。 与他这个灵魂所遭受的所有“劫难”有关。 “我要想起来...我要想起来....” 无端没算到自己这一出苦肉计竟没什么效果,连忙上去跟住程澈,“阿澈,阿澈。你若不愿意我叫你阿澈,我便还叫你阿虫。” “......” “你我从此便离开洛阳,不受约束,不设归处,踏江逐月,四海为” “......” “我带你去吃遍天底下所有好吃的,玩遍天底下所有好玩的...” 程澈忽而停下脚步,回首用一双空洞的琥珀色眼望他,“这些,都是你给成澈的承诺。对吧。” 被当场揭穿,无端无言以对,只能怔死原地。他究竟是不是在徒儿身上弥补当年欠成澈的一切,他比谁都心知肚明。 而他今生的徒儿一声不响,木然顺着一百零八级台阶往下缓步走去。背影决绝地如同要去求仙问道。 而无端心中有愧,再也跟不上一步。 程澈没想过气他,程澈只是想确认事实而已。 他仿佛能看见,那些明月高悬的夜,那些浓浓对视的双眼,那些情人许下的誓言。 仿佛他就在当时,仿佛他就是成澈... 一切因果的答案就藏在他的三魂七魄深处...最深处... 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道士,他看遍了藏经阁所有经书,他理解神识,了解魂魄,他能彻查自己。 程澈苦笑一声,最重要的是... 成澈,若是我能全部忆起你与道长的过往,是否我便也能像你那样名正言顺被爱了。 “咳咳…咳!” 程澈喉头一苦,满嘴铁锈味。 无端看见落在程澈脚下的血点,才终于醒悟,追到程澈身前,“你怎么了?” 程澈嘴角带血,“你在关心我。还是关心成澈。” 无端紧紧握住他的手,“自然是你!” 程澈扬起脸,溢出的血将他唇色染得绯红,“嗯。我没事。” “……” 他抽出手,继续往下走去:“没关系。道长...等我想起成澈的记忆,我们再相爱也不迟——” 可他只再走了两步,便眼前泛黑昏死过去。 * 苍山的雪季,山脊的轮廓向着远处绵延,勾勒出一幅丹青的画卷。无端与无端心上人的小庐坐落苍山脚下,洱海之浜,小庐外一座花圃,四季皆有时令鲜花点缀,还有一棵挂着秋千的苍天银杏。进山砍柴的樵夫时常能见秋千上一个一脸病态的男人披毯小睡,另有个年纪稍小的男人在背后为他推秋千。而后者也时常奏起一架手制三弦,前者则伴着乐声轻声哼唱。
208 首页 上一页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