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如今都不明白无端道长为什么偏偏对他那样好... 尤其知道了自己满身煞气的真正模样。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无端黑色的影子穿行在山下道观的雪地里。小道士一愣,立即跑到山崖边,大喊:“道长——道长——” 声音全被吞进风雪里,道长没有直接回袇阁,而是先进了供奉净明真君的主殿。 程澈实在等不住了,直接端着汤圆冒着风雪冲下山去,“道长!” 他跑得很急,吃了一口雪沫,发上也沾满了雪瓣,终于远远望见道长正站在净明真君的神像下。 神像阴影笼罩着道长,无端右手轻轻抚过神像坐台,分明是自嘲笑着,双目却虔诚如同祷告: “这些年...呵,我杀人无数,也毁人无数。是无所不用其极...若是告诉你实情,你会厌我吗。” “可我既求死不能,又留你不住,若要再一次眼睁睁送你离我而去...我...” “道长、你回来啦!” 听见爱人的声音连同气息一同穿透风雪而来,无端下意识顺声源望去。 久违的影子在皑皑白雪中缓缓朝他小跑而来...棕黑色长发高高束作马尾,十九岁的成公子笑靥绽放。 “阿澈...!?” “欸!” 程澈小跑入殿,在道长身边站定,气喘吁吁,手上捧着一碗汤圆。 看到沾着雪沫的素白道褂,无端才反应过来,“你的发...?” 程澈甩了甩后发马尾,“方便我搓汤圆,便扎起来了。如何?”他原地转了一圈,满眼期待问:“道长喜欢吗?” 无端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评说。刚刚有一瞬,他真以为是成澈回来了。 “唔...”程澈发觉他在为难,尴尬笑了,“不合适吗...?”若不是手里还端着汤圆碗,真想立即解了马尾,扎回他常束的半扎盘桓髻。 道长避而不答,看他手中的汤圆,“这是你搓的...汤圆?” 程澈用力点头,“嗯!我亲手搓的。” 可低头一看,碗中汤圆不仅糊成了面糊,一路冒雪跑来,还积了一层厚厚雪沫。 程澈连忙道歉:“怎么糊成这样了...本想让你吃到最好吃的汤圆的...” 无端使汤勺捞起一颗汤圆,看那模模糊糊的小表情,“这是我?” “哇,这你都看得出。”程澈见道长又捞起另一颗,连忙说,“这是我。” 道长将两粒汤圆放在口中一起咀嚼,“和你一模一样。” “真的?其实糊之前更像我。” “现在也像。” 甜口、软腻、又粘牙。 “那好吃吗?” “自然好吃。”无端点点头,却越嚼越不对劲,“酒味...?” 酒味? 酒味? 程澈的影子摇摇晃晃,声音也虚无缥缈,“芝麻馅和花生馅都没有了,我灵机一动用了酒酿糯米做馅,如何?” 无端咽下口中汤圆的余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程澈摇摇晃晃的频率越来越大了,“如何嘛?” “好吃吗?” “如果不好吃,我去重新搓一碗新鲜的。” 我......在哪... 酒气微醺上头,而爱人那双被融雪沾湿的眼依旧明亮。 “唔…都不说话了。我这就去给道长下一碗新鲜的,你等等。” 程澈转身跑开,马尾扫过无端鼻尖。 无端顺着气息跟着迈出两步,望着成澈,亦或是风雪中程澈渐行渐远的背影,与他记忆深处那个诀别的雪日别无二致。手中汤圆碗顿时摔碎在地。他大步追进了风雪,哑着嗓子唤那个人: “阿澈——!” 程澈一愣,他师父怎么忽然这样撕心裂肺喊他。他刚一转过身,无端便已经冲上来把他整个抱住。 “阿澈别走...别走......” “道长?”程澈不明所以,“我就在这儿——唔。” 却未曾想,无端直接当着神像的面吻了下来。程澈一愣,声音都吓得变调,“唔、唔——!” 两颗酒酿汤圆撕碎了所有束缚,醉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已然不管不顾,左手按住程澈肩膀,右手重重持住下巴,偏头吻得粗暴,唇舌齿并用,几乎是竭尽所能在掠夺。 手上力气更是前所未有的重。大手蛮力掐在程澈肩上,留下狰狞的红痕。只是怕成公子再消失不见。 “道长...我好痛...”程澈被吻得发麻,掐得生疼,好不容易找到间隙才挣脱出来,又被捧住脸蛋。 无端接近语无伦次,“我回来了,是不是久等了,我回来了。” 程澈不好意思地抹抹唇,“也没有久等啦...” “阿澈...”无端紧紧抱住程澈,在酒精作用下竟哭得难以自抑,“我梦见我们分开了,分开了很久很久...” “道长...?”程澈莫名惶恐,现在的道长好陌生,他从没见过道长这副模样,“那个...道长。有件事得告诉你,你别生气...那个...我病了——” 无端自顾自哽咽着把他打断:“我梦见......你变得好小好小...煞气很重...很重...” 他像个大男孩似的泪水直流,“阿澈...你不要做成将军了...我们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谁? 程澈傻傻愣在他怀中,面如死灰。 良久,他才组织一句颤抖而艰涩的: “道长...‘成将军’,是在说谁?” 同一时刻,皇宫深院。 从正午等到黄昏,大批兵马摩拳擦掌了好几个回合,可左等右等都不见“鳖”出来。太子预感不妙:按理说,这祝祷也该结束了吧。 “不对劲!”他额冒冷汗,指挥十六皇子,“你进去看看!切勿打草惊蛇。” 十六皇子咽了口唾沫,将手紧紧搭在刀柄上,踏着积雪挪到门前。 大门未锁,侧耳去听,里面更是安安静静。 众人盯着十六皇子悄悄推开门潜入房中,只片刻,他便大喊着奔出:“逃了!他逃了!” 太子傻眼,当即怒不可遏,朝他从全国各处请来的道士吼:“你们一个都没发现?!” 他在手下搀扶下冲进寝屋,果然道长不知去向,只剩躺在龙床之上的皇帝,闭着双眼。 太子诧异,连忙上前一探鼻息,“皇帝...薨了!” 在场众人一颤,反应过来便齐刷刷朝太子跪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恭请陛下继位!” 太子,不,新皇在众人追捧中老泪纵横,多少年了...他都不知等了多少年了,才总算让他活着等到了这一日。 可他又诧异:国师结果了先皇。难不成他是想以此逼朕继续做他的傀儡...! 新皇怒道:“休想!正无处治你的罪!” 他大手一挥,“国师谋害先皇!” “倾全军之力前往无所观搜捕国师!” “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第165章 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成将军…?”程澈懵了。 过去师父喊过他:馋虫、瞌睡虫、跟屁虫、笨笨虫、小猪虫、笨阿澈、傻阿澈、程阿澈、还有世上最厉害的小道士云云... 可就算再怎么骗自己道长又在逗人,这风马牛不相及“将军”二字,也绝不可能在说他。 程澈根本不敢去想那个可能:道长是不是,把他当做别人了。 他试探去问:“成将军,是哪位?” 无端仍然迷迷糊糊,揽过心上人想吻,“是这世上我最最心爱之人。” 程澈耳边一阵轰鸣,他发觉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那...你徒儿呢。” 回答震耳欲聋,“...你傻了。我哪有徒儿...” “你!” 无端向后踉跄两步,左思右想成阿澈怎么莫名其妙推开自己,手劲还那么狠。 想着想着忽然半醒,“我在做什么。” 而面前小道士显而易见在发抖,“如果你没有徒儿,那我是什么?” 徒儿...徒儿...! 这下彻底酒醒,无端懵了:“阿澈。我...醉了。” 程澈气得浑身冒烟,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不就是两颗酒酿汤圆吗,“醉了?” 无端脑袋仍然是眩的,“我刚刚...说了什么?” 程澈强忍住想哭的冲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片混乱。无端甩了甩脑袋,似乎忆起某些断片似的呢喃,“成将军。” 出事了。 不仅如此,脑海里还“屋漏偏逢连夜雨”浮出一道直感: 不出一时,无所观外将大军压境,会有大批兵马在道观一百零八级台阶下整装待发,来讨伐他这个祸乱朝纲的国师。 他本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却偏偏,中了徒儿两枚酒酿汤圆。 他再看泫然欲泣的徒儿,程澈声音哽咽:“你不解释吗?” 虽然千军万马将要找上门来,但还是哄眼前人要紧。无端把徒儿搂进怀里,“阿澈,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什么叫不是解释的时候。”程澈再度推开他,含着眼泪,心里一阵酸一阵苦一阵痛,“你告诉我,成将军是谁。为什么你怀里抱着我,嘴上却在喊他。” “他是……”无端揉了揉发晕的脑袋,话到嘴边,百般无奈,只能咽下。 “你说啊...成将军到底是谁?”程澈接近声嘶力竭。瞥见道长身后的净明真君神像,却让他猛然镇住。 ——他才发现,他与净明真君是越发相像了。 温柔的眉眼,精巧的唇珠,还有左眼下两枚该死不死的泪痣。 越看,越是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程澈的视线在无端与净明真君之间来回跳跃,恍惚间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道童,与道长大手牵小手逛到净明真君像前。 “道长,净明真君是哪路神仙,我怎么在书里找不到?” “净明真君的典故,我已经和你说过了。” “嗯?有吗?” “睡前故事里那位小将军。” “啊...真的!小将军就是净明真君,他变成神仙了!” “小将军一生为民为国,品行高洁,忠义勇敢,死后自然成了神仙。” “那小道士呢?也变成神仙了吗?” 道长摸摸他的脑袋,“小道士在人间守他。” 回到如今,程澈仍然难以置信,“该不会、该不会...成将军该不会是...净明真君?” 无端没有否认。又或许,他只是沉默了。 程澈碰了碰自己左眼下两枚泪痣,“我说我怎么与净明真君有几分相似?原来...是长得像这位成将军。” 事到如今,程澈才明白那故事里的深意。他“呵呵”干笑两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成将军。苦守孤城三年的故事。你画室里挂满的‘澈’字。” 他讷讷道:“也曾有人说过,我的名字与前朝一位将军同音。”
208 首页 上一页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