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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敕令

时间:2023-09-25 21:00:35  状态:完结  作者:晨昏线

  “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

  小道士立即往小镇赶去,只见沿街下去一排熊熊燃烧的房舍,屋前好几口从火场逃出的幸存者。其中不乏在早前帮他说过话的人儿。

  “是他们。”程澈倒吸一口凉气,难道真的怪我。

  程澈面如死灰,母女俩坐地抱头大哭,围观路人叹息道:“是不是烧完纸不灭火星,这下好了一整排屋子都没了。”

  “这该怎么办啊...我的全身家当啊——”

  “我爹还在里边,他腰坏了…下不了地…”

  “我儿子也还在里面!!”

  程澈下意识要冲入火场,然而又止住脚步,“不行,若我真的是煞星,进了火场反而...”

  他抽出发上木簪,在手中变为笨拙的修面刀,身后立即浮起一道白底青字的符咒:

  “顺天行道,化现渺冥。”

  “太上敕令,龙飞雨行!”

  “雨来——!”

  只见云雨在众人上方缓缓聚起,围观人见状皆大喜过望,“这、这是祈雨?!”

  “有救了,这下有救了!”

  力气源源不断从程澈体内被抽走,程澈尽全力高举手臂:“雨来——!”

  然而他终究不如他师父,明明已经用尽全力去施法,却只下起零丁小雨。

  程澈也无能为力,毕竟漠北一带本就少雨。

  然而百姓急切道:“道长您再加把劲啊,这点小雨还没落地就干了。”

  “道长,我父亲还在里面,您千万要救救他!”

  “道长快祈雨啊!”

  也有人冷嘲热讽:“告诉你们别指望这道士了。不找他算卦还好,找他算卦就倒大霉。”

  程澈一怔:

  怪我吗,真的怪我吗。

  他不断质疑着他自己。

  眼看濛濛细雨逐渐式微,他一咬牙,心中默念道:“以我一年阳寿为代价。”

  言出法随,身体里的一部分鲜明地被抽走,雨水果然大了不少。可对于这场大火而言,仍然是杯水车薪。

  “雨大了!”

  “这不是能下大雨吗?!”

  “再大点!快再下大点!”

  “道长,道长,只有您能救我父亲了!求求您继续施法!”

  “道长!”

  “道长!”

  ......

  在无数声殷切的急切的“道长”中,程澈已经头晕目眩,他仍旧高高举着酸痛的手臂施法,余光里那个老婆婆跪地大哭。

  她们都是好人,是很好很好的人。

  余光里大火汹汹,吞噬了他的雨点。

  是怪我吗。是怪我吧。

  程澈咬紧牙关,吼出,“五年!”

  霎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岔流镇几乎从未降下过如此瓢泼的大雨。

  大火瞬息被浇灭大半,围观人立即冲入屋中抢救。

  小道士则彻底被抽空力气,呆呆跌坐在地上。视线边缘一片一片泛着花白,他看着有人背出了老人,吃力笑道:“太好了。”

  将他团团围住,最后将他整个抱起,抛向空中。

  “感谢道长!”

  “多谢道长出手救人!”

  “多亏了道长!”

  “多亏了道长!”

  程澈被激动的百姓一下接一下抛向空中,忽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小将军的故事:

  “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中原内战结束,援兵赶到,帮助小将军赶走了蛮族。战争终于胜利,小将军被高兴的百姓团团围住。人们把他一下接一下抛向空中,大家都说,多亏了小将军。”

  或许是丢了五年阳寿的惶恐,或许是力挽狂澜的庆幸,程澈眼泛热泪:“师父...我好想你...”

  这一遭祈雨的代价实在沉重,头痛欲裂与头昏脑涨,都比现在好受许多。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加之不断被人反复抛向空中,他几乎要昏厥。

  此时便有人恰到好处问他:“道长道观在哪?改日我们一定登门道贺!”

  程澈呢喃出一声:“无所观。”便晕死过去。

  ......

  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仿佛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只能趴在泥地里,手指钳进砖缝朝前爬去...各副面孔的众人围着他,往他身上吐沫,口中却是哀求:“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无端...无端...好想见你...”

  程澈眨了眨眼,他趴在某人肩上,颠簸着,前行着。

  那股介于干燥的香火与湿润的墨汁间的气息萦绕身旁,程澈呢喃出:“师父...”

  “阿澈。”

  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柔声呼唤,程澈当即反应过来,仰头看是谁在背着他,更是无法动弹,“...师父?”

  “阿澈。”

  “师父你怎么在这!我、我!”

  程澈左顾右盼,“我怎么已经回到洛阳了!”

  而道长正背着他,沿着无所观一百零八级阶梯往上登去。

  程澈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想念,一边环住师父肩颈一边嗷嗷大哭,“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无端将他抓得更紧,“想我,怎么不回来看我。”

  “师父你在洛阳过得好不好?”

  “不好。”

  “啊?为什么?”

  “你自己数数,几日没给我寄信了。”

  “我...我...”程澈噙着泪水算了算,确实从七令观出来,他就忘记给师父写信了。以前每天一封,连早饭吃了什么都老实交代。

  是啊,明明我刚刚还在岔流镇,怎么忽然回到洛阳了...究竟过去了几日?

  无端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阿澈,今日七月二十了。”

  “二十?!”岂不是中元节已经过去足足五日,我昏了那么久?

  “我听说了。你施法祈雨,救下了一家数口人。”

  程澈鼻尖立即酸了,“嗯...”

  他知道,师父清楚他有几斤几两,一定会追问他花了多少代价。他也做好了被师父责怪的准备,然而等待许久都没有等来一句质询,无端只是背着他,缓缓走回观中。

  程澈心里更难受了,把自己扑得更深,因为哽咽,许久才说完几个字,“师父...我再也不出观了。”

  “怎么了。忽然改变主意,不做游历天下的小道士了?”

  程澈这才发现,他师父的语气,是一种佯装出的轻松。

  师父一定猜到我用阳寿施法了。

  可他既不追问,也不斥责。

  他是尊重了我的决定啊......

  程澈忽然觉得,自己原本预期的质问,也一句都问不出了。

  什么滥用龙脉、什么祸乱朝纲...他也要尊重师父的每一个决定,不管是真是假,不管有什么代价。

  可唯独...

  程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是煞星。

  想到这,他更加难以自抑,呜咽道:“师父,我想永远待在师父身边,哪也不去。可以吗?”

  无端轻轻一笑,“我求之不得。”

  “如果...如果我会让师父变得不幸呢?”

  “你觉得我在乎这些?”

  也对...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道长,所谓命数一定奈何不了他。

  程澈拨开他的后发,一吻轻轻落在后颈,又把脸贴上去,“不论走到哪里,都有师父收留,真好...”

  如果我真是煞星,除了你,天底下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第163章 值得

  程澈将要十九岁的那年冬至,小雪如玉鳞轻盈,清晨的熹光薄薄暗暗,他睡眼惺忪躺在床上。

  身旁的锦被里尚有余温,程澈把自己埋进师父留下的气息,想起昨夜两人云雨纠缠,而后相拥入眠。

  “醒了怎么不起。”

  床帘帷帐外传来一声唤,程澈连忙躲进被窝里装睡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床边。来者轻轻拉开丝质帷帐,“装睡?”

  “...呼...呼。”开始装睡。

  沾了室外微凉的大手探进被窝,抚上脚踝,程澈浑身惊颤,装不下去了:“道长...凉!”

  对方笑意越来越浓,“凉吗?”那只手却已撩起他的裤腿,覆上温热的小腿肚,“那你不给暖暖?”

  程澈膝盖夹住他乱动的手,从被窝里钻出脑袋,“道长早。”

  “早。”无端倾身在他唇上吻了一吻。

  程澈勾住他脖子吻回去,看道长穿戴格外正式,他问:“道长今日什么安排?”

  “进宫。给皇帝求个祝祷。”

  “去多久?”

  “保不准。”

  程澈还是第一次听他师父说“保不准”,“我和你一起去。”

  无端摇摇头,“不行。”

  “可是...”程澈撇撇嘴,“今日可是冬至...”

  “正因冬至,你要留在观里。”道长理了理徒儿乱发,梳起半扎盘桓髻,“往年都是我给你准备汤圆,今年阿澈替我搓汤圆,可好?”

  “好。”程澈拉住他的手,“你要回来。我会搓好汤圆等你回来。”

  午后。

  无所观袇阁后厨。

  “哼...哼哼...哼...”

  “哼哼...哼...哼...”

  小道士一边搓着白汤圆,一边哼着小曲,身体随着节奏左右摆来摆去。为了方便打理,平日散在腰侧的后发也扎了个高马尾。

  他沾满白面粉的手心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圆团。圆得就像上元节的满月似的,程澈左看右看,格外满意。

  又忽然灵机一动,抬起细毫,沾了黑芝麻汁,画上一道酷酷的冷眼,但嘴巴要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嘿嘿...”捏的就是他师父了。

  只是一个汤圆下锅好寂寞,他又画了个眼睛圆溜溜的小团子贴住,当然是他啦。再点上两枚泪痣...

  程澈搓着汤圆,忽然走神,有些恍惚,耳边莫名响起了:

  “我头上怎么长包了。被成阿澈打了?”

  “什么脑袋长包,这是你的道士发髻。”

  “我要这个鼻孔长歪的。”

  “什么鼻孔长歪!!信不信我——”

  是谁在说话。

  像是我和道长。

  可我们...从未如此才对......

  身后锅炉的水沸声让程澈回过神。他抬起面前摆满汤圆的木架,师父还没回来,准备先下一锅尝尝味道。

  不过那面团道长与面团阿澈,他要留给师父。

  “哼哼...哼...——咳咳咳!”

  哼着哼着,腹部忽然猛地抽痛。突如其来的疼痛牵扯他的身子摇摇晃晃,一个疏忽便踩中了冬日结冰的浅洼。

  脚底打滑,程澈整个人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盘自然也向后倾翻,上边汤圆如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

  “啊...”程澈连忙去接,然而一个个汤圆如滚珠般洒了遍地,等他找到面团道长和面团阿澈,已经全沾了一层脏兮兮的泥巴。

  “面团…道长......我...咳咳...”

  肚子里仍然痛得尖锐,程澈支撑着灶台吃力站起,直到伏在池边咳出一滩带血的胃液,才觉得腹中好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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