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点显而易见,他很需要钱。 清晨市集出摊前,他必定已经在了。 入夜晚市即将收摊,他也还在。 他会一直待到街道除他之外再不见一个人影,最后才回到暂住的客栈。 可是啊。 现在是什么狗屁世道人尽皆知,岔流镇上人人都不大好过,哪还顾得上算卦。 怕是再怎么求卦问相,都不可能否极泰来。 早市闲谈的婶婶婆婆说到他,看他星目剑眉、一表人才,却起早贪黑干得这么辛苦,都觉得他不如早点还俗,去做富家小姐的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 无端听了这说法嗤之以鼻,他都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还上门女婿。 虽然这事要是被传出去,怕是真会被打成江湖骗子,本就寥寥无几的客人更是寥寥无几了。 他回到客栈时,整栋小楼灯火皆灭,除了他定的那一间房,还为他留一盏烛光。 他轻轻推门,没有上锁。 房间小得局促,如果不算那些破旧的盆盆罐罐,所有家具不过一座窄小床榻,一张简易圆桌,两把满是虫蛀的竹凳而已。 他在门口便能一眼看遍全局,而他家那位不知去向。 虽然,他清楚他躲在哪。还能在哪。 佯装不知往里走了两步,果然被躲在门后的那人紧紧环住。 成澈“呼呼”两声,“吓到没有。” 无端笑着抓住那双扣在腰上的手:“吓到了。” 他转身轻轻带上门,锁好,再环住爱人。 “不是说好别等我吗?” “谁叫你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成澈一边嗔怪一边把夫君往屋里推,只两步便双双倒在了床上。老旧的木床经不起折腾,竟发出一声艰难的“吱呀”。 两人对视一眼,紧张等待它后续动静,若是塌了,他们可赔不起。 好在木床摇摇晃晃,最终还是稳稳立足。 他们相视笑开。 就像他们一路辗转来到这里,跌跌撞撞最后竟也能勉强生活。 那天私奔得那么仓促。虽说成澈典当婚袍换了不少钱,可给两人购置换洗衣物及日常用具,再租下这间临时住处,便花得一文不剩了。 他们在攒去长安的车马票钱。 先往东逛长安闹市,再往东观沧海澎湃,然后往南行,去江南,去岭南,去苗疆,去大理... 他们要踏遍大好河山,让每寸凡是有情人可涉足的土地都留下他们的足迹。 不过,要先攒下去长安的车马票钱。 成澈一边给道长揉肩锤腰,一边思索两人荷包里所剩的生计费用。 他过去从未考虑过这些吃穿用度,可还是心里有数,目前不要说攒下多少,甚至还入不敷出,小赊了钱庄一笔。 要在过冬前还上钱庄的账,除非...他们改为每日只吃一顿。 成澈问得小心翼翼,“无端...今日生意如何呀...?我做的簪子扣子,卖得出去吗?” 尚未离开榆宁统管的漠北,他成澈的面孔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张扬,先前典当婚服时就差点被老板认出。 不论榆宁那边是否还在乎他们的死活,无端都希望成澈少抛头露面,于是两个人琢磨来琢磨去,只好把赚盘缠的活交给无端。 成澈每日留在家中,不想白白闲着,便在屋子里做几支木簪木扣,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枕边人的提问,无端想起门可罗雀的今日,着实难以启齿。可更也不想瞒他骗他,只摸摸成澈后脑,“今天啊,生意一般。不过还有明天、后天。” 成澈沉默了,往爱人肩上靠去,“要不我还是出去表演舞剑吧...我会舞得特别认真,肯定有人打赏我的。” “别...阿澈,我真的不想你让人认出来。”无端闭上眼,毫不退让。他就算再辛苦一点、再卑微一点都无所谓。只唯独无法接受有人指着成澈大惊失色,口吐诸如:“堂堂成公子居然沦落到杂耍讨钱!” 哪怕是一点点成澈被认出的可能,无端都不希望有。 更何况让成澈出去舞这方圆数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成家剑法。 “那我去给客栈洗碗,洗衣服。我会干的。” “不行。”无端更是斩钉截铁,“你的手宝贵得很,怎么能干这些。” “可是……” “别可是啦。”无端把他搂进怀里,手上开始解衣,膝盖顶进了两腿之间。 成澈还在刚刚的话茬里,手指来回打圈,“那我以后刻些小兔、小狗,好不好?这样一定好卖些。” “那...也刻些木头阿澈给我,好不好?” 无端不由分说堵上他的唇。 说实话,木簪也好,小兔也好,成澈手作的东西,无端不想让给任何人。 两人拥吻着,裹进被窝。不堪一击的床榻摇得吱吱呀呀,他们的小家稳得固若金汤。 事后,望着摇曳的烛火,无端又从云间被丢回了现实,他连忙起身熄了烛火,省点灯油钱。 外面冷得他浑身起疙瘩,连忙摸黑钻进被窝,拉住还满面潮红的成澈啄了一口,“冷不冷?” “不冷。有你就不冷。”可成澈分明被他掀开被窝带来的寒气惹得打了个寒战。 无端心疼,佯装随口一提:“成公子,有没有觉得过得大不如前了。” 成澈倒在他赤裸裸的怀里,狠狠捏了他腰一把,“都说没有成公子了。”他又正色,“虽然要操心的事多了,但是...只要想到是和你一起操心,我就甘之如饴。” “傻瓜...” “尤其想到余生也会和你一起度过,我就特别期待往后的日子......”成澈垂下眼,“你都不知道过去两年,每一天我都在祈祷明天慢一点来,再慢一点来。每到夜晚,想到未来有一天会与不是你的人成婚,我就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也是。”无端摸摸他的脑袋,“好在,我们成婚了。” “是啊,现在不同了。现在每时每刻我都盼望着将来。有你的将来。”成澈牵起夫君的双手,仿佛起誓,“无端,说好了。千山万水,我们都不离不弃。” “嗯。说好了。” “那,拉钩。” “又拉钩?”道长无奈伸出小指,单单这一项,两个人都拉钩好多次了。 “嗯!”成澈小指勾住他,摇了两下,“只要离开了漠北,我也不用躲躲藏藏了。到时呀……” 成澈又滔滔不绝说起他们将来要去何处何处,说着说着都困了。往爱人胸口枕去,这张床上只有一张枕头,于是最近一段日子的日日夜夜,他都枕这个。 可比成府的冰蚕丝绒枕舒服太多了,刚一贴上他就想睡,“到时候...我也能找点活干。然后我们就能...去好多好多地方...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无端揉他肩膀,“不说啦,困了就睡吧。” “去好多好多地方……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吴端…你看啊…我都计划好了……” 成澈睡着了。 深夜,无端拥着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妻,不大睡得着。 为了省钱,成澈估计没吃晚饭。 其实,他也没吃。 距离他们离开榆宁已经将近两个月,天气越来越冷了。西北刮来的萧条寒风步步紧逼,逼着他们往外逃。 如果不是用典当礼服换来的钱购了一床被褥,单凭驿站那床旧的,怕是神仙来都挨不住。 可再过几日严冬来临,这床被褥也将于事无补,更何况屋子里生暖炉也要炭火钱。 或许该想想别的赚钱路子了。 哪怕...是不义之财。 可赚到所谓的车马钱之后,他们真的会如成澈计划那样向东去往长安,再向南去江南吗? 无端心里没底。 毕竟,他没敢告诉成澈,两个月间,外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足以摧毁他们旅途的剧变。 无端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微微偏头看他们临时的小家,一无所有,又应有尽有。 不足他道观袇房炼丹室一半大,可他从来没有嫌弃过。 成澈每天都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壶里永远有温热的茶水,窗台永远有悬挂的干花,而被窝温温暖暖,混着两个人的气息。 满心的喜欢让无端轻叹一声。好爱这个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过道观那充其量算个起居室,没有人等他归来,没有人与他同床共枕。 是成澈告诉他,什么是“家”。 如果可以,他真想与成澈永远留在这里,哪都不去。
第124章 今夕是何年 第二天,无端久违地在黄昏就到家了。 进门时成澈还埋头于手上的木工,见到无端居然回来了,手上一惊,木刻刀差点捅进手心。 他拍干净手上木屑,小跑到道长身边。一把摘下道长不知哪来的新帷帽,抓住衣领亲了一口,“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这帽子又是...?” “早点不好么?”无端笑意浓浓。 “好!特别特别好!可我还没做完呢……” 成澈抓起桌上一对木头玩意儿举到无端眼前,“你看。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道长端详着那两个好像有鼻子有眼的小家伙,看那个高一些的、脑袋上顶个包的,“我头上怎么长包了。被成阿澈打了?” “什么脑袋长包,这是你的道士发髻。” 无端噗嗤一笑,把另一个左眼下被戳了两个小孔的木偶抓进右手,“我要这个鼻孔长歪的。” “...?”成澈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什么鼻孔长歪!!信不信我——” 往道长肚子嚯嚯两拳,“打你打你打你!” 无端装模作样吃痛“唔”了一声,“真舍得下手啊…” “就打你!” “可是好痛哦。” “啊?真的吗...?”成澈望着对方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又逗我玩!” “好啦好啦,再闹,好吃的就没成阿澈的份咯。” “唔...什么好吃的?” 无端微微一笑,背在身后的左手忽然塞了块米糕到成澈嘴里。 成澈被喂得吧唧吧唧,“好甜,是榆宁米糕!” 无端点点头,“在街上看到有榆宁商贩,就给你买了一块。” 成澈吃得不甜了,“往后...还是把钱攒着吧。” “攒什么。”道长抹去爱人嘴角糕沫,又从怀中掏出一包碎银,“看。” “嗯?怎么回事!”成澈两口咽下糖糕,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无端避而不谈,把妻往屋里推去,“去收拾收拾,咱们今晚去镇上吃顿好的。” 成澈惊呼,“我可以出门了?” 他已经两个月没出过门了。 “嗯。这帷帽就是为你出门买的。”无端笑着应他,“开心吗?” “当然开心…在家呆了两个月不见天日,你看我脑袋都长小蘑菇了。”成澈摸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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