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谢谢先生......” 车内安静,一阵风掀起车帘,扰乱青丝。 。 马车过山,一段小路颇为崎岖,走得颠簸,闻人听行微微皱眉,把怀里的张错搂得更牢了些。 ——张错已经猫他怀里睡着了,漆黑的睫毛安安静静垂下,纹丝不动。他或许很少有这样安稳的时刻吧。 窗帘又动了,这回是被人掀开的。 闻人晓眠很快探进来一颗脑袋,她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阿错睡着了?” “刚睡着。”闻人听行声音更小,他比了个“嘘”示意,“别吵醒他。” 闻人听行问:“还有多久能到?” 闻人晓眠勒紧缰绳,几乎把半个身子探进车窗。 离得近了,她声音就可以再小点:“就快了,天黑之前进嘉县。” 闻人晓眠看了闻人听行一眼,不放心地嘱咐道:“你还有心思哄孩子,阵眼的位置可算好了?泉水活灵,可不易布局。” “怕什么。”闻人听行那表情就像听了什么荒唐话,怪晓眠把芝麻当西瓜,“不就是一条破蛇,大不了我掐死它。” 闻人晓眠:“......” 闻人晓眠自知再说下去只能自个儿闷气,而且要是惹醒了正占着那心头肉的阿错,指定又得听这老混账骨朵嘴儿。 遂,闻人晓眠不屑再理睬,身子抽回去,放下了窗帘子。 。 张错这一觉虽是在马车上睡的,但大抵是托了先生安稳怀抱的福,他睡得尤其黑甜。 一睁开眼,天都暗透了。 张错发现自己在一家旅馆,正躺在旅馆床上。 “睡醒了?”先生这时推开门,从门外进来,手上端着一碟子还冒热气的牡丹酥。 先生穿的衣服有点新鲜,是那种古式的白色开衫,纯粹的素白,可穿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显素。配上他白皙的皮肤,漆黑披散的长发,还有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泛红的嘴唇...... 先生看过来时,笑言晏晏,眼中拘着散淡的光彩。张错一时鬼迷心窍,邪祟上身,竟恍惚觉得先生似乎有一股子魔力,像个坠落人间的邪灵,能勾人心魂。 张错甩了甩脑袋,暗骂自己荒唐:“先生。” 他从床上坐起来。 闻人听行笑容不变,朝张错招手:“下来吃点东西。” 闻人听行:“睡久了,你一定饿。看你睡得香,晚饭就没叫你。你还想吃什么,跟我说,我让人给你做。” 张错麻溜从床上翻下来,套好鞋子,凑去闻人听行跟前:“不用。牡丹酥、就好。” 闻人听行于是拈起一块牡丹酥,喂到张错嘴边:“慢慢吃。” 张错点点头,坐到桌边,捧着一块牡丹酥一口一口啃。 他啃完一块,闻人听行又给他续上一块,等他第二块差不多吃完,房门被叩响了。 “请进。”闻人听行朝门说。 “先生,您要的酒。”是店家过来送酒。 一小坛酒,为农家私酿的那种土酒,小土坛子虽然粗糙,但瞧着可爱,胖嘟嘟,将将仅有一只巴掌大。 酒虽不多,耐不住酒香浓郁,店家一拨开盖子,一股浓辣的酒味兜头冲来,张错鼻子动了动,没忍住,扭过脸捂嘴打出个喷嚏。 这一下可好,牡丹酥的渣滓喷了满手。 “哎呦。”闻人听行撇撇嘴,好笑地扯过桌边的抹布,按进张错手心,“小脏鬼儿,快自己擦擦。” 店家见状也笑了:“我们家这酒是特色,叫铁娘子,劲儿可大了,难怪小兄弟受不住。” “他年纪小,还没喝过酒呢。”闻人听行笑说。 “怕不是还没睡醒,更懵了呢!”店家脸上有笑,又应和上。他对张错说,“你来的时候就是你大哥抱你进来的,睡得那叫一个香,你大哥可真疼你,都不舍得碰着你一下。” 大哥?抱? 张错瞪着眼硌楞半晌,猛地一激灵——这“大哥”......说的莫不是先生吧? 肯定是先生啊! 老管家能当他爷爷,闻人晓眠是位娇滴滴的姑娘,要唤一声“大哥”,那只有先生了。 他居然......居然是被先生......抱进来的...... “轰”一下臊上头,张错那薄皮儿脖颈红了。 闻人听行瞧见想笑,指了指张错的脸蛋。 张错怔愣片刻,忽然猛地捂住脸——该不是脸上还有睡出来的印子吧! 店家“噗”一声乐出来:“小兄弟,别臊,没印子,你大哥逗你玩儿呢。” 闻人听行低低笑出声,那声音沉沉,像一块经年累月活满苔的石头,磕响深邃的水底。 张错被这笑声吹了耳朵,耐不住耳垂耳骨都跟着热起来。 小屁孩儿一枚,忒好逗弄。 闻人听行摇摇头,伸出一根食指,不轻不重地在张错额头上点了两下。 这两点,宠得紧。 张错杵在一旁,不吭气儿也不动唤。 店家看好了热闹,又被酒香冲上,好言提醒道:“先生,您要是酒量一般的话,千万别贪杯,这酒劲儿大。” “嗯,谢谢。”闻人听行朝店家点个头。 店家欠了欠身,最终礼貌地退出屋去。 屋门关上,闻人听行立马端起酒瓶,他没稀罕拎手边那白透的小瓷杯,全当店家方才放了只带响儿屁,仰起头一口气干掉半坛子酒。 放下酒坛子,闻人听行舒服地呼出一口辣气。 “......先生、酒量、很好?”张错巴望闻人听行,不自觉皱起眉。 “一般。”闻人听行说,“不过不差就是了。” 闻人听行歪过脑袋,杵下巴颏瞅张错:“看我们阿错这眉头皱的,刚才我在店家面前开你玩笑,你可生气了?” 张错没立时应声。他犹豫片刻,上前一步。 张错的手指先在自己裤子上搓了两下,然后抬起手,拉上闻人听行宽大的衣袖:“没生气。我皱眉、是因为、店家说酒、劲儿大,不好、喝那么快。” “唔......原来是担心我啊。” 闻人听行点点头:“没事,喝的不多。你看这瓶子才多大一只,我也就喝了一口。” 张错的眉头只松动了一点点。 闻人听行伸手揉了揉张错眉心,又问:“你要不要尝尝?” 张错眼睛倏得一亮,眉头松开了。 闻人听行笑着,眼睛扫过一圈,从桌上的筷笼子勾出一根筷子,伸进酒瓶里沾好一滴酒,杵张错嘴边:“小孩儿,就舔一滴,多了没有。” 张错顿了顿,含上筷子。舌尖尝到辛辣味道,不是很舒服,他嘟囔道:“我不是、小孩儿......” “嗯?”闻人听行眼梢有些微微泛红,或者是有点醉意。 “我不是、小孩儿。”张错往前凑了凑,那样子小心又柔软,让闻人听行联想到毛茸茸的猫,还有小兔子。 “先生,不要把我、当小孩儿。” 张错在闻人听行眼前说:“我是会、照顾、先生的。” 张错:“先生、待我好,我也要,待先生好。先生、护着我,我也会,保护先生。”
第42章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保护我?”闻人听行怔愣住。 闻人听行从娘胎里出生就承了巫族的刑火印,注定要做巫族家主。他爹在的时候,他是少主,他爹没了,他成了先生。 他打小天赋异禀,经脉灵奇,修习巫术得心应手,事半功倍,至今活到二十几年,仰仗他,寻求他,要他除祟祈福者不在少数,但说要保护他的,除了他那故去的娘亲,真就只有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小子。 “嗯......”张错应是有点窘迫,“我知道、现在、还不行。” “但、但先生、先生莫要、当我说笑。”张错认真地说,一双漆黑的眼睛执拗地盯着闻人听行,像在和什么较真儿,“我会,变强的。” 闻人听行眼光从上到下扫过张错——细胳膊细腿儿一棵苦怏怏豆芽菜,没几两营养。 他嘴唇动了动,被张错那眼神逼得,没能笑出来——少年非常认真。 张错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来了谁家。他不要闻人姓氏,不求安全的庇护,他的坚强是被风霜雨雪戗出来的,他是个骨子里不会享福的死心眼儿。 他想保护先生。因为他想并肩站在先生身边,从不是单一地仰仗先生活命。 见闻人听行久久不说话,张错肚皮下打鼓,咽一口唾沫:“先生,可是、不信我?” 闻人听行眨了眨眼睛:“怎么会。我自然是信的。” “我的小阿错最厉害,以后长大了,当然可以保护我。”闻人听行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有点乏力,可能是酒劲儿上来了。 张错望了会儿闻人听行的脸,叹口气,低低说:“先生、定是在揶、揶揄我。不过......” 张错:“不过我现在、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难怪、先生不信。” 张错认真地说:“先生、且看着、看着我好了。” 闻人听行:“......” “阿错......”闻人听行抬起手,顿了顿,一只巴掌按到张错头顶,“你......” 闻人听行突然笑了,他话锋斗转:“不早了,睡吧。” 他说罢,慢悠悠晃荡起身,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望着张错,还是笑。 闻人听行拍了拍床:“过来睡。” 张错心里倏地感觉很空。他清楚——先生一定是没有把他嘴里的“保护”当回事。 张错恹下脑袋,闷声说:“先生没有、给我、再要一间、一间房么?” “怎么,很不喜欢和我一起睡?”闻人听行懒洋洋地问,已经躺在枕头上。 他留了个床边给张错:“我夜里闷得慌,容易睡不好。” 闻人听行闭上眼睛,像是彻底醉了,他翻过身,背对张错,声音也有些含糊:“快点过来。别磨蹭。” 张错默了默,最后还是老实上床,凑到闻人听行后背躺下。 张错侧着躺,一双眼盯着闻人听行消瘦的背。 从那薄薄的一层白色衣衫,能透出先生笔直的脊椎,和一对漂亮的蝴蝶骨,那蝴蝶骨生的精致,像是下一刻会突然震翅飞走一般。 “......” “先生......”张错轻轻地唤。 闻人听行没有回应,该是睡着了。 张错定着身子半晌没动。 窗户没关好,夜风从窗缝溜进来,点卯儿似地微微逗弄洁白的纱帘。 张错清浅地屏住呼吸,忽然缓缓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那好看的脊背上一笔一划地轻轻写字。 他写了一句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写完,张错指尖一颤,做贼似的,那食指赶紧藏进拳头里。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识字?” 闻人听行突然出声,张错一口气差点半路噎在喉咙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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