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可爱。 张错过山车一样一茬接一茬地跑大神儿,他那小脸上倒是看不出多少苗头,仅仅习惯地板着,那眉头皱上就一直没松开,以至于皱了太久,终于皱进闻人听行心坎里—— 闻人听行寻摸过,还真不舍得把张错一个人抛在家。 这孩子苦,好不容易来到这,拨云见日,可算能瞄到点好日子了,但仍患得患失拘谨小心,这偌大的庭院,现下也只仗着他闻人听行一个人。是他要留阿错在身边,说过对阿错好的。 “对人好”——第二天就把人孤零零扔下算什么道理? 再念起小阿错今早那可人儿的臊模样,闻人听行心头攒动,终是说:“行吧,你跟我去吧。” 张错一愣,眼睛倏得瞪大,惊喜俩字就快从那一双黢黑的漂亮眼睛里化形蹦出来。 闻人听行觉得好笑,伸出手指揉揉张错眉心——皱那么久,该皱累了吧。 “先生,这不好吧?”闻人晓眠犹豫片刻,说,“他毕竟刚来,你就带他去那种场面......” “没事儿。”闻人听行已经打算过,“保护好他就行,到时候别让他下车。” 闻人听行看闻人晓眠:“这个任务交给你?” 闻人晓眠瞅了眼闻人听行,又瞧了眼张错,呼出口气,不太乐意地点头:“好吧。你想带就带着吧。” “嗯。”闻人听行笑了,手放到张错头顶,微微压了下。 。 闻人听行这次出门没带几个人,可以说根本没带人。 一行只四人,就老管家,闻人晓眠,张错随行。 闻人晓眠骑了一匹马,而闻人听行则和张错一起坐马车,老管家驱车。 车里有碟子甜酥点心,还沏有淡香的绿茶,闻人听行燃起一炉子熏香,像尊佛爷一样坐在那,舒舒服服眯缝眼珠。 张错坐在他对面,从上车到现在小半天了,愣是一个字没说。 闻人听行喝口茶,有点发愁。 小阿错是个惹人疼的好孩子,至于他结巴,这不算个事儿。不过他是真的不乐意讲话。今早那几句是憋出来的,主动说要跟来也是因为害怕被抛下,迫不得已...... ——也就是说,这孩子,不逼就没话讲。 按理说十三四的男孩应该好奇心正旺,换了别人,且不说叽叽喳喳像只家雀儿,最起码一定会问这一程去哪、做什么。 可张错没有。丁个词儿没有。 没关系,闻人先生大方。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闻人听行挪动屁股,突然坐到张错身边去,他手里捏着一朵漂亮的牡丹酥,二话没说,先塞进张错嘴里:“这都出发小半天了,饿了吧?” “尝尝。”闻人听行说,“这牡丹酥是我最喜欢的,咱们老管家的拿手绝活,就是一个妙。” 张错被喂了满口甜,鼓着腮帮子嚼,黑溜溜的眼睛盯向闻人听行,活像只被揪现形儿的小鬼。 “慢点吃,别噎着。”闻人先生长眼力见儿,又亲手给张错倒来杯茶。 这茶水一递,张错再绷不住,立地蹿起来,吓了闻人听行好歹,差点把茶水打翻。 “怎么了?”闻人听行皱起眉。 “使、使、使不得!”张错挣扎着快速咽下嘴里的牡丹酥,“不能、让先生、递、递茶!” 闻人听行叹了口气,心说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我不是跟你说过,在我这不用这么拘束么。” 闻人听行好声好气道:“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去过什么样的人家,但你现在在我身边,我不讲究那么多规矩的。” “你虽然叫我‘先生’,你我有个主仆身份,但那只是个身份而已,不算什么金贵东西。”闻人听行把张错拉回跟前坐下,又刻意不着调地说,“昨晚我床分你睡了,人也亲自给你当被子盖,你还不乐意呢?” 不说还好,一提这回事情,张错毫不意外又闹了张大红脸。 张错憋了半晌,闻人听行还期待他能憋出句什么来,没成想这熊孩子一抬头,双眼小心翼翼,竟轻轻地问:“那先生......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闻人听行愣了。 对啊,一个防备到张口就咬人的孩子,从没被厚待过。受了温柔善意,一面欣喜难耐,一面诚惶诚恐。张错大概会想吧——天上的馅儿饼,真的砸到我头上了?就凭我这条贱命? 闻人听行脸上笑容淡淡的:“你说为什么呢?” 张错低声说出想好的答案:“因为先生、是好人。” “不对。”闻人听行脸上笑容倏得绽开,“其实我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 闻人听行想了想:“那我换个问题吧。” 闻人听行:“和你一起来闻人家的还有另外四个男孩儿,他们都被分到偏房去帮忙打杂了。虽然也衣食无忧,过得算好,但却不在我身侧。” 闻人听行:“你觉得,我为什么偏偏留了你,没留他们?” 这话问住了张错。闻人听行不知道张错心里有没有想法,但他知道,不论有没有,张错都不敢回答。 果然,张错沉默,没有应对。 闻人听行大拇指指腹揩过张错嘴角,抹掉他嘴边的甜酥渣滓:“不妨告诉你。我呢,就是过得太闷,老管家不好玩儿,晓眠又是个姑娘,今年已经定了婚约,总要出嫁的。” “我是想说,留个贴心的人儿在跟前,陪我说说话,能更高兴些,省得每天没什么乐子。”闻人听行又拈起一块牡丹酥,喂给张错,“张嘴咬,慢慢吃。” 张错张嘴咬下一块。 “我选你,是我觉得和你有缘,你是那里头最可爱的。”闻人听行直视张错的眼睛,“我对你印象好,喜欢你。” “咳咳咳......”张错呛得一通咳,不禁弯下腰。 闻人听行默默顺着张错后背:“小心点。” “先生......咳......”张错用袖子快速抹了下嘴,他再看闻人听行的时候,眼睛有些红,“先生......” “嗯。”闻人听行应一声。 “那先生......”张错顿了顿,说,“先生......你是、第一个。” 张错:“我知道......我阿娘、不喜欢、我。” “我一出生、她就、恨我。”张错抿了抿唇,“她说过、说过的,说我、不该留。” 闻人听行没吭声。 “后来、也没人、喜欢我。”张错继续说,“因为我、我、不听话,出身......又不好,还......说、说不利索、话。” 张错:“所以先生......先生,是第一个,喜欢我的、的人。” 闻人听行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问:“那先生也是阿错第一个喜欢的人吗?” 张错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 他小声说:“......不是......” “那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谁?”闻人听行揽过张错肩膀,把他抱进怀里——真单薄,消瘦,但骨头硬,硬得像支横八叉的钢岔子。昨夜他就发现了。 张错趴在闻人听行怀里。他也不知怎么,昨晚就哭过一场,现在又很想哭。他搁外头敢和野狼对着咬,但一挨上先生,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倒赖塞得紧,要变哭包。 张错吸一下鼻子:“是阿娘。” “我第一个、喜欢的,是阿娘。”——是那个把他当“错”的阿娘。 下一句话,哭腔就上来了:“第二个、喜欢的、是......先生。” “好。”闻人听行的手插进张错半长的黑发里,轻缓地揉张错的头皮,“真好。” “真荣幸,成为你第二个喜欢的人。”闻人听行说。 张错把脸埋进闻人听行胸口,闻人听行瞧不着,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埋了半晌,茶水凉了,没那么香了。 张错终于闷闷地重新出声:“先生,我们......我们这程......这是去哪?” 他一定是不好意思了,粗声粗气地,转话里掺点窘味儿。 “哎呦,可舍得问了。”闻人听行乐了,“还以为你真傻呢,稀里糊涂就敢跟着走。” “那是、敢的。”张错从闻人听行怀里抬起头,眼睛已经不红了,“也不傻。” 那专注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和闻人听行对视:“跟着先生、去哪、都敢。刀山火海、也敢。” 闻人听行感觉心头微微一震。 只是小孩子的胡话罢了。可他从张错纯粹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只有自己——就好像......不。不是好像,这一刻,他大概就是这少年的全世界。 闻人听行摸摸张错的脸,心里形容不出什么滋味——这么好的孩子,让他给捡了,也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瞎眼...... “阿错。”闻人听行掐了下张错的脸蛋,没用多少劲儿,“我不会带你去刀山火海的。永远不会。”
第41章 这两点,宠得紧。 “我知道。”张错笑了。 这是闻人听行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孩子的笑,少年的笑。天真无邪,干净烂漫,发自内心。 张错磕磕绊绊地说:“跟着先生,先生、会、对我、好的。” 张错:“我听话,我做、先生的人,一辈子、忠于先生。” 闻人听行眼梢弯出一个非常舒服的弧度:“乖。” 他捏了下张错微微冰冷的耳垂,软乎乎的,像一小块冰皮年糕。 闻人听行回答张错之前的问题:“我们这次是去嘉县。” “先生、去嘉县、做什么?”张错又问。 “嗯......”闻人听行说,“抓个小玩意。” 张错顿了顿,大概听出闻人听行话里有隐瞒,便很聪明地没有非要刨根问底。他换了问话:“那先生、出来、怎么不带人?” “不用带那么多人。”闻人听行在心里叹气,又怜惜地摸了下张错的脑袋。 “你就当出来玩一趟。一切有我,乖乖听我的话就好。”闻人听行也闹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个咂摸。 他一面希望小阿错多说话,活泼些,一面又希望他像现在这样聪明乖巧,半分不会僭越——毕竟,他还不想阿错知道太多“巫”那一篓子破事情。 “好。”张错点头,“先生、出来、务工,我一定、听话,不添麻烦。” “来。”闻人听行再把张错拉进怀里圈着,像个泼皮无赖一样搂着不放。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声说:“其实你可以再任性一些的。” 他等了好一阵子,本以为怀里的少年不会答应了,张错却忽得出声,瓮声瓮气地问:“先生、会宠我?” “当然。”闻人听行笑了。 “先生......”张错微微歪过头,侧脸贴着闻人听行胸口。 他的先生很瘦,但他听见那胸前薄薄的一层皮肉下,有坚实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一下一下,砸在张错耳朵里,砸在他五脏六腑,砸在他一贯逞强僵挺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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