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惦记着这酒不醉人也不能多喝,因此只是喝了两口便放下了,让水上夜风吹过自己发烫的脸。 喧嚣人声之中,谢苏问道:“师尊为何会在这里?” “找你。”明无应却是过了片刻才开口,“溟海上不能用术法,杜靖川送信再快,也要等过了溟海再说。杨观察觉到你离开了学宫,怕担上干系,就去找了姚黄。” 谢苏心道:“自然是姚黄告诉师尊,我已经离开学宫了。” 只是师尊又为什么说杨祭酒怕因此担上干系? 学宫弟子在学成之前不可离开,这是铁律。他与贺兰月误打误撞上了木兰长船,虽非故意,但已经是破了学宫的规矩,该是他们二人担忧才对。 明无应淡淡道:“杨观生怕你在他手里头丢了,我回去会扒他的皮。” 谢苏微微一怔,心头霎时间涌起许多情绪,似甜似苦,最后有微微的酸意。 若是师尊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还会如今日这样对待自己吗?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谢苏又听明无应说道:“谁知道你们一路游玩,到了金陵。” 谢苏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想起杜靖川令他寻找阵法方位一事,直接在船上站了起来。 明无应道:“怎么了?” 谢苏当即把他们为何要来金陵,那钟灵离家而去,杜靖川让他踏好阵中方位,一起寻找钟灵气息的事情道出。 他遇到明无应,震惊欣喜心酸诸般情绪交织之下,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明无应却道:“找个人而已,要是没了你,杜靖川就找不到人,那他也不用待在学宫误人子弟了,回昆仑再学个十年吧。” 他坐在船中回头,目光望向远处,像是随意一看,谢苏却知道,明无应望去的方向正是卢家所在之地。 谢苏道:“师尊是要跟我一起去吗?” “巧得很,这卢家我本来也是要去的,”明无应道,“他们家里有个东西,有点意思。” 谢苏忽然想到一件事。今日刚入卢府的时候他就有察觉,外面暑热正盛,卢府之中却有一丝寒浸浸的凉意,顿了顿,问道:“很棘手么?” 小船靠岸,明无应先踏上一步,回身向谢苏伸出手来,散漫一笑:“不用担心,你是跟我在一起呢。” 谢苏心中一动,伸手过去,只觉师尊掌心极暖,手指修长有力,只轻轻一提,自己已经到了岸上。 此处游人虽然不像方才岸上那么多,但也是热闹非凡。谢苏记得卢家的方位,正要动身,忽然听到数声悠长磬音。 长街尽处走来一队人,经幡帷幔开路,两名提着灯的童子在前,两名手持拂尘的童子在后,又有两名童子手中拿着莲花。 他们身后的人齐声吟咏,是《步虚辞》中的一节。 这些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霜色衣衫,袖口和衣袖有玄青色的绣纹。 经幡开路很是显眼,吟咏之声也是空灵幽渺,竟然渐渐将街上喧嚣的人声压了下去。 一时之间,街上的游人都回头去看,片刻之后,许多人都认出这是天清观的仙师出行,又是恭敬又是好奇地站在路边,听着那空灵的吟咏和磬音,如临仙境一般。 谢苏见天清观的人向他们越走越近,转过脸看了明无应一眼。 明无应神情轻慢,似乎还有一些嘲弄的意思。 那帷幔在他们身前停下,似是被人以术法操纵,忽然幽幽地扩展开来,如一顶帐子将他们围住,也将游人的视线挡在外面。 那些提灯拿拂尘的童子散开,从后面走出一个素衣玉簪的少年。 少年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黄布,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他径直向明无应和谢苏走来,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前,并不抬头,行礼的时候也恭敬非常。 “见过蓬莱主。” 少年转向谢苏,彬彬有礼道:“这位想来就是蓬莱山首徒。” 明无应从腰间解下一个面具戴在脸上,正是谢苏见到他时,他脸上戴着的那个。 他随口道:“你认错人了。” 少年微微躬身,捧着托盘的双手纹丝不动,那些帷幔也没有丝毫要散开的样子。 “国师知道今夜金陵城中有贵人驾临,特命我前来,请蓬莱主往观中一叙。” 蓬莱与天清观素无往来,又或者说天清观与其他的仙门本就交往浅淡,反而入世最深,与皇家关系紧密。 谢苏却不知道天清观的人今夜来此,是什么目的。 过得片刻,只听明无应道:“童老头儿想见我,让他自己来就是了。” 天清观的观主,也是当朝国师,本名童碧山。 那少年神色平静,声音也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国师说,他有一份礼物,请蓬莱主看了之后再做决定。” 好似平地起风,将少年手中托盘上的黄布吹开,露出下面两节腐朽树根一样的东西来。 谢苏在学宫两年时间,阅遍藏书阁万卷典籍,却认不出少年手中拿着的到底是什么。 隔着面具,他也看不到明无应脸上是什么神情,只觉得他的目光在那东西上停了一瞬。 明无应侧过脸对谢苏道:“你没把承影剑带出来是不是?” 谢苏点头,他被贺兰月的符纸牵引至船上时,承影剑并不在身上。 明无应仍是那个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洋洋一翻掌,金色光华之中,牧神剑缓缓浮现。 明无应将牧神剑交到谢苏手里,又伸手点了点他腕上的白玉玲铛。 “给你这串铃铛,可不是个摆设,记住了?” 谢苏怔了怔,低声应了一句。 师尊将牧神剑交给他,又这样提醒了一句,看来那卢家之中的“那个东西”会有些棘手。 他垂首望着手中的牧神剑,忽然觉得耳边有熟悉的气息靠近,竟是明无应微微低头,靠在他耳边说话。 明无应的声音很轻,又好像带着点笑意。 “想惹事也行,想等我回来也行。” 他忽然琢磨出师尊把牧神剑交给自己的另一重意思。 明无应觉得只要他有剑在手,卢府里的那个东西就也不算什么。 谢苏抬眸,见明无应对他笑了一下,转向那少年道:“走吧。” 牧神剑在他的手中,这把剑曾跟他朝夕相处两年,与他很是熟悉,此刻谢苏将那暗金色的剑鞘握在手里,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背着牧神剑在山中行走的情景。 他转过身,向卢府而去。 卢府之中灯火通明,杜靖川已经找到了钟灵。 他用阵法寻到了钟灵的气息,贺兰月就在不远处,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她带了回来。 只是厅上数人面色沉凝,卢方海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连杜靖川也是神色沉重。 丛靖雪一贯温和稳重,此刻脸上却流露出自责神色,起身道:“是我没有看住师妹,我这就去找她。” 杜靖川命他坐下,正色道:“她丢了你去找她,你丢了我们再去找你吗?终究是青儿的性子太过骄纵,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 钟灵坐在一旁,因为不住流泪,双目红肿,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若是云姐姐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贺兰月不耐烦道:“你不也是跑出去又被我找回来?” 钟灵不妨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眼泪滚滚而下,低声道:“是我的错……” 贺兰月眉毛一扬,忽然看到谢苏回来,高声道:“谢苏,你去哪了?” 谢苏尚未开口,杜靖川已经看到他手中的牧神剑,脸上划过一丝惊讶神色,又见谢苏看着他微微摇头,当下说道:“先不说这些了,回来就好。” 贺兰月还想要说些什么,谢苏向他走近,低声道:“我之后再跟你说。” 贺兰月点点头,又道:“这回找不见人的是大小姐。” 钟灵轻声道:“我刚才在想……云姐姐是不是回侯府去了?” 云靖青的叔父承袭了侯爵之位,云靖青一怒之下离开卢府,回自己家去了也说不定。 卢方海道:“灵儿说的有理,我这就去侯……” 他这话说到一半,忽然自己截住了,看了杜靖川一眼,沉吟不言。 若是云靖青不在侯府,自己又要怎么跟云家的人交代?更何况今日他们来道家中,本就是为了退婚一事,这事现在侯府上下还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去,可就瞒不住了。 卢方海不由得望向钟灵,见她一双眼睛红肿落泪,终究是没说出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杜靖川却道:“不如由我先去侯府,不惊动他人,只是寻一寻青儿。” 卢方海当即道:“如此甚好!有劳……有劳仙师了。” 他亲自将杜靖川一路送到门外,片刻之后,厅外又有脚步声和低低的争吵声传来。 走进厅中的竟然是卢值和卢俊,身后带着一个小厮。 那卢俊看些谢苏等人,只是怒目而视,怕是还记得云靖青推钟灵的那一下,沉着脸不说话,坐到了钟灵身边。 卢值的神色却很是担忧,将身后小厮引过来,说道:“这孩子今天早些时候见过云小姐,说她……走进了我们家中的禁地。” 云靖青离开厅上时,有意不让丛靖雪追到自己,她于敛息隐匿之术上有些心得,外面天色又暗,丛靖雪便跟丢了。 那卢家小厮点灯时却看到云靖青一个人在园子中逛了逛,以为她是家中的贵客,不敢惊扰,只是后来看到她走近卢家禁地,心中害怕,一路飞奔来禀报。 “你说什么?” 卢方海将杜靖川送出去,刚回到厅上便听到了卢值的这句话,一时间如遭雷击,脸色一灰,身体委顿在地,竟是昏了过去。 卢俊大叫一声,抢上去抓住卢方海的双臂,卢值显然也是骇到了,围在卢方海另一侧,连忙打发小厮去请大夫。 贺兰月走过去,在卢方海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只见卢方海梗了一口气出来,这才醒转,只是脸色吓人,连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禁地,那禁地是……值儿,你快说与他们……” 卢方海虽然醒来,但大惊之下气血逆行,连说话也是无力,卢值立刻起身道:“请各位仙师跟我来。” 卢值带着谢苏三人径直从园中穿过去,一面走,一面道出了实情。 这卢家园中有一处禁地,是先祖所设。那位先祖也是修仙之人,只是后辈之中再也没有出过什么有天姿和仙缘的人,族中子弟大多去行商或是读书考功名。 那位先祖既是修仙之人,便给自家留下了一片气泽护佑后人,留下遗命,卢家不可迁居,此园不可变卖,家里的人不许涉足此处,就成了一块禁地。 而这片气泽也真的护佑了卢家许多代的弟子,到得如今,已经是累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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