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卢氏家主都将先祖的遗命谨记在心,亦约束族中子弟绝不可进入禁地。 但数代过去,总有胆大顽劣的,或是粗心大意误入的,这些人在进入禁地几个时辰之后,会自己走出来。 却无一例外都成了痴傻之人。 而卢方海听到云靖青可能误入这片禁地就如此惊惧,是因为他的长子在幼年时就带着自己的书童进了禁地。 出来的时候,两个小孩子都痴痴傻傻的,认不得人,也不会说话了。 没过多久,两个孩子就病死了。 说话之间,卢值已经将谢苏三人引到一片竹林之前。 卢家四处灯火通明,此处却一盏灯也没有,且那盛夏的暑热之气不知什么时候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且从外面来看,绝对想不到这卢家园中还有这么一大块地方。 竹林之中一片漆黑,从中吹来阴冷的夜风。 卢值为难道:“便是此处了。” 卢家后院。 卢方海虽然醒来一次,但是惊惧之下,气血逆行,卢俊站在他的床前,看着大夫开方子。 屋里围着数人,却有一个纤细身影扶着门框走出。 她一双美目红肿,泪珠一直流到腮边,正是钟灵。 走到廊下,钟灵望着庭院深深,抽出手帕拭掉脸上的泪,眼神一瞬间就清明起来。 一个侍女隐在半月门之后,双手举起一只小小瓷罐和一枚符纸,声如蚊蚋:“小姐,是这两样东西吗?” “嗯。”钟灵拿起那张灵符,指尖灵力一吐,那符纸上的字印便有光芒流转,又将灵符贴在了那侍女的身上,轻声道,“他们没见过你,去吧。” 那侍女却像是很瑟缩的样子,声音都颤颤巍巍的。 “小姐,我怕……” 钟灵看她一眼,那一双含情美目之中忽然只剩下冰冷之色。 “你有我的灵符,进入禁地,师父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有什么好怕的?” 那侍女轻声道:“可是那几个人都是修仙之人,我怕他们……” 钟灵微笑道:“修仙之人又如何,难道比师父还厉害么?就算昆仑是天下第一大仙门,门下的两个弟子做出苟且之事,他们还有脸面找来吗?师兄师妹,那可是好得很啊。” 侍女又道:“小姐……” 钟灵低喝一声:“还不快去。” 侍女低下头,对着钟灵一福身,从门后转身走去,身形很快消失不见了。
第72章 今夕何夕(四) 一走进这片竹林,外面的声音就好像全都听不见了。 只有林间的风声,偏偏被拉得很长,从竹叶上面幽幽地划过去,乍一听,像是许多人在哭。 贺兰月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走在丛靖雪和谢苏中间,轻声道:“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 丛靖雪一直分神注意着周遭的动静,答道:“此处久无人来,自然要荒败一些。” 自外面看来,卢家的府邸气派敞亮,庭院布置得极有章法,让人绝对想不到卢家园中深处竟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这里许多年来无人踏足,地上积了厚厚的落叶,松软腐败。 而天上星月的光辉也无法透过上面的竹林一样,四周只是一片漆黑。 又似乎有很淡很淡的冰冷雾气在竹林之中盘桓。 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冷。 谢苏望着竹林深处,与丛靖雪换了下位置,自己走在最前面,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有些棘手。” 贺兰月问道:“你知道这禁地里面有什么?” 谢苏握住牧神剑,那古意盎然的暗金色剑鞘上顿时生发出淡淡的金色光华,照亮他的脸。 丛靖雪愣了一下,“牧神剑?蓬莱主在此?” 谢苏点头道:“师尊也在金陵城中。” 贺兰月当即一笑,人也放松了许多,“那还担心什么?” 谢苏淡声道:“这禁地中的东西或许不好对付,找到云靖青,我们就先退出来。” 贺兰月笑道:“那也没错,我可不想在这里面待久了,变成一个傻子。” 丛靖雪却是从袖间拿出一只引火符来,他手指一动,那符纸便悬浮空中,燃烧起来。 只是仿佛只过了一霎那,那引火符便在竹林的雾气之中熄灭了。 再试第二张,也是一样。 丛靖雪道:“这竹林从外面看来,似乎也没有这么大,可是我们走了这么久,周围的景象却好像根本没有变化。” 贺兰月还在等着丛靖雪解释,谢苏却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杆,削去上面的部分,又在竹节之上做了一个记号,将它斜插在脚边。 这卢家先祖给自家留下的一片气泽,经年累月成了一处禁地,卢家人人不敢靠近。但在谢苏等人眼中,此处应该是一个卢家先祖下的阵法。 竹林之中没有路,偏有雾气,星月的光芒丝毫不能照进这里面,连引火符都只是燃烧一瞬便失效了。 这阵法倒像是故意引人入歧途,连一个方向也不给,也不让他们有机会看到阵法的全貌。 谢苏将竹竿插在地上,便继续前行,只是每走过一段,都要在身边留下一个记号。 如此又走了一段时间,谢苏忽然停下了步子。 他们三人原本离得极近,谢苏这样一句话不说就突然停下,贺兰月险些撞到他的身上去。 “你怎么不走了?” 他从谢苏身后探出头,却在看清前面物事的时候愣了一下,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在谢苏身前,那杆被削去一半的竹子插在地上,竹节上有一个谢苏用剑气留下的记号。 丛靖雪料得不错,这个阵中有个故弄玄虚的阵法,让他们在里面走来走去,不过是在兜圈子。 以云靖青的修为,寻常的阵法禁制困不住她。 而她一进入这个禁地就再也没有出来,恐怕就是被这个阵法给陷住了。 恰在此时,竹林前方的遥远处忽然现出一点亮光。 那亮光由微弱到强盛,像是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谢苏却是皱起了眉,已经将牧神剑握在手中。 这竹林里面漆黑一片,每一处都像是相同的一处,没有标识,没有边界,他们走来走去,都只是在里面兜圈子,又回到了原地。 人在漆黑之中,本来就会自然而然地警惕紧张起来,可况竹林中的雾气幽幽聚散,诡异非常,林间又总是有些细微奇怪的声音,好似一种无形的压迫。 若在此刻突然出现亮光,人性如此,天然就想要向着亮光走去。 可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这亮光便诡异凶险,不可靠近。 谢苏转身,简短道:“快走。”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身后竹林深处的亮光便一穿而过。 谢苏只看到那巨大光团映在贺兰月的眼睛里,下一瞬白光大盛,将他们全数吞没其中。 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那刺眼的白光还没有消散。 谢苏用力地眨了眨眼,什么都看不见,眼角湿润,不自觉有泪涌出。 他伸手一摸,摸到了自己身下层层叠叠的落叶,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积了多少年。 谢苏撑着地面坐起,只觉得眼前全是那道白光留下的炫影,刺痛之中,好像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形。她脸上蒙着面纱,动作间似乎慌乱得很。 他心中一动,问道:“云靖青?” 那女子却不答话,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似乎离他时远时近。 谢苏向身边一探,却怎么也摸不到牧神剑。 而四周的脚步声忽然变得无比杂乱,像是有成百上千的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可是那刺目的炫光之中,谢苏却什么也看不清。 紧接着,他嗅到一股极甜腻的香气,浓郁得近乎令人作呕。 耳边的脚步声却在这香气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谢苏用力摇摇头,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无法驱散那道白光留下的炫影,但视物比先前已经要清楚一些。 此刻他仍是在那片竹林之中,贺兰月和丛靖雪都不在他身边。 牧神剑也找不到了。 谢苏看向四周,那个他在眩晕之中见到的女子身影也不见了,几乎让他以为是幻觉。 他低头静了片刻,眼前无数的炫光渐渐消失。 竹林之中雾气弥漫,谢苏翻身站起,右手虚虚握住,片刻之后,灵力从他指间四溢而出,像无数道水中的游鱼,映出发光的亮痕,转瞬间消散在谢苏身旁。 不知道这操纵这阵法的究竟是什么人,但对方一道白光就将他们吞噬进去,实力不可小觑,谢苏并没有贸然动用灵识。 牧神剑不是他的佩剑,谢苏可以使用它,却不能召唤它。 但他在蓬莱山中曾有两年时间,与牧神剑朝夕不离。谢苏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刚才放出无数细弱游丝的灵力,是希望牧神剑能感应到他。 无边的黑暗之中,谢苏觉得越来越冷了。 在这漆黑的竹林里,想要辨清方向也是徒劳,何况早先他们已经尝试过,在竹林中向前走下去,最终都只是绕回了原点。 谢苏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 下一瞬,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在为自己此刻才想到这一点而懊恼。 他一走进卢家,便觉得此间有清冷之意,好像将盛夏的暑热全都挡在外面。 越靠近这片禁地,那清冷之意就变成了阴冷。 到得现在,四周已经冷到了他呼吸时口鼻中会冒出白气。 那他此时就已经离阵法的中心不远。而阵法中心,往往就是设阵之人所在的位置。 谢苏不再耽搁,在黑暗中辨别寒气袭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那些漆黑中的竹影与别处无异,谢苏却知道自己找对了。因为那些竹影忽然黑压压地倒下来,好像要堵住他的去路。 谢苏周身灵力暴涨,无数竹枝尚未触及到他的身体就被他的术法化为齑粉。 林间雾气一瞬压下,如有噬人之能,谢苏浑然不惧,冲入雾中。 雾中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像是有无数的影子在谢苏身边来了又去,那些脚步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时远又一时近。 更有无数云朵一半的东西在雾中上下起伏,沉降下来的时候,谢苏好像能看到里面有无数的人影涌动。 在他冲进雾气最浓郁处的一霎那,谢苏忽然一脚踩空,在灰雾之中向下跌落。 那一瞬间,谢苏想起了学宫试炼中的那道瀑布。 这雾中的下落似乎永无止境,又似乎只是一瞬,谢苏在看清身下景象的同时击出一道灵力,借势远远地倒飞出去,落在一片坚硬的地面上。 四周不像白天,也不像夜晚,灰雾弥漫在四周,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这一片地方是清晰的。 谢苏也终于看到自己脚下的并非地面,而是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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