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稍稍下落,华歆察觉到他的目光,竟似有些畏惧,伸臂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丛靖雪皱眉道:“同窗一场,你未免也将谢苏看得忒小了。” 谢苏这才后知后觉,殷怀瑜携众仙门逼得明无应重伤闭关,他为此盗回牧神剑,又死在天门阵中,在华歆眼中,这笔账当然是要算在殷怀瑜身上的。她是殷怀瑜的妻子,见着自己自然很是畏惧。 先前那个向温缇出剑的鬼差从地上爬起,护在华歆身边,脸上的风帽早已歪下去。 这人谢苏也认得,是叶天羽和华歆的护卫,便是在学宫的那三年,也日日守卫在华歆身边。 见华歆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如此回护,地上那个戴着鬼面具的人究竟是谁,却也不难猜了。 吕微缩头缩脑走到谢苏身边,乖觉道:“我可不知道他们是谁啊!大家都是往城外逃,碰上了就一起了,我对你可是很忠心的!” 她这般撇清干系的狗腿面貌,倒是令此处生硬的气氛有了些许缓和。 丛靖雪亦看着那鬼面人,问道:“他是……叶天羽?” 华歆微微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无极宫之所以覆灭,数百人惨死冰海秘境之中,背后的凶手就是这面具的主人,你可知道?”谢苏淡淡问道,“这面具戴上了,是剥不下来的。” 华歆双目中淌出眼泪:“他信了殷怀瑜的话,把这面具戴在脸上,我知道是救不了他的,我只想带着他逃出这里……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所图之事,是成不了的……” 谢苏听她声气,知道她说的应当就是阴长生,上前一步,想要问话。 却在此时,背后遥远处传来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声。 华歆一见那人,立刻将风帽拉下来,遮住自己的脸。 谢苏回身,承影剑已经出鞘。 丛靖雪微微蹙眉,似是不解自己的术法因何被外面的人识破。 只见那荧惑守心大阵的血色光芒已向此处逼近,其中抛出一道光辉,似乎是从平都山上铺来长长一段血色的丝绸,数人轻飘飘地走下。 笑声传来时,依稀是从极远的地方,然而谢苏刚刚转过身,就看到他们已经走到自己身前不远。 殷怀瑜手摇折扇,向谢苏微微一笑:“这可当真是许久不见了,让我算算……已经有十年了吧?” 见谢苏并未答话,殷怀瑜故作惊讶道:“哎呀,我还以为你一见到我,就会提着剑飞过来,要将我杀之后快呢。” 一道金芒闪动,是自丛靖雪袖中飞出的符箓,轻巧地贴在叶天羽的额头,其上朱红字印虚虚脱离符纸,重新落在上面。 丛靖雪将叶天羽封住,随即调转璇玑剑,迎向殷怀瑜等人。 他上前半步,微微挡在谢苏身前,质问道:“你也算是仙门中人,却与阴长生勾结在一起,究竟所图为何?” 闻言,殷怀瑜却是微微转过脸,向着平都山山巅那只血红色的眼睛望了望,这才压低声音道:“咱们也就在这里说说,我跟那位大人可不算是勾结。” 他目光一转,看向躲在后面的华歆,笑道:“我来此处接我的妻子,难道不行吗?” 鬼脸缓缓地站在了华歆身前。 殷怀瑜略微不悦地皱了皱眉,又很快摇着扇子轻笑起来,看向谢苏的眼神可以说是挑衅,其中却似乎有一丝很深的试探。 “说来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怎么见到我,你一句话也不说呢?莫不是名动天下的蓬莱首徒谢苏,怕了我这个南海上行船的小小掌柜?” 他口中说着谢苏名动天下,声音却十分婉转,仿佛大有深意,令人不由得想到,谢苏最大的名头,倒还不在于他蓬莱山首徒的身份,也不在于当年学宫结业,他一剑千里落花的盛景,而在于他那自不量力死在天门阵中的往事。 至于南海上的小小掌柜,更是充满恶意,十年之前,沧浪海便已尽数掌握于他手中。 可谢苏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低下头,甚至微微一笑。 “没什么,只是在此处见到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东西,”谢苏淡淡道,“镜子。” 他踢起脚边几块瓦砾,动作之快,令人稍微眨眼便已经看不清楚。 只听一阵刺耳的刮擦声,那残砖碎瓦击向殷怀瑜,却只在他面前两尺多远的地方撞上一堵透明的屏障,随即落到了地上。 温缇轻声道:“与城墙处的禁制一样。” “这不是禁制,只是一件法器,”谢苏抬头向上方看了看,这才望向殷怀瑜,平静道,“上次见你,你也是在一面镜子里。” 十年之前,谢苏潜入那艘沧浪海的巨船,在一个满是持剑傀儡的房间里找到了牧神剑。 那个房间里悬挂着一面镜子,其中映出殷怀瑜的身影。而同样的铜镜,谢苏在群玉山龙头庙中也见到过。 他因此便知道龙头庙中的镜子是殷怀瑜安置的,他亲眼看到明无应重伤,才敢带着众仙门进入蓬莱。 只是在那个房间里,谢苏刚刚拿到牧神剑,元徵便从天而降,踢翻了盛着沉燃火的青铜鼎,将铜镜也撞翻了。 现在想来,大概是元徵不愿殷怀瑜从铜镜中看到自己。 即便心机深沉如殷怀瑜,猛然间见到一个相识的,没想过会在这里出现的人,脸上怕也会露出一霎那的破绽。 群玉山那条占据明无应龙骨的妖龙,又怎么会是一个殷怀瑜所能调伏的? 谢苏淡然开口:“给你这面镜子的人没有告诉过你,只要找对了位置,这镜子也不是无坚不摧的吗?” 血色光芒之下,谢苏清晰地看到殷怀瑜瞳孔一缩。 谢苏进入过这镜中世界,知道暗处会有模糊的炫光,便是破绽所在之处,只是因为此时荧惑守心大阵的血色光芒太盛,所以看不到罢了。城门处那镜面似的禁制,其实也是一样。 谢苏出剑,承影剑在他掌中发出清越的剑鸣。 殷怀瑜疾速退后,回到了血色光芒之中,而承影剑斩向的却是谢苏身后。 可他的剑锋尚未触及镜面,就听到巨大的碎裂声。 半空中无数镜子碎片的虚影缓缓落下,每一块碎片都映着荧惑守心阵中的血色光芒,光怪陆离。 一柄短剑骤然从上空掠过,谢苏认出这柄剑的同时,听到丛靖雪惊喜道:“是花暝!” 谢苏转过身,却看到丛靖雪站在自己旁边。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问,若不是丛靖雪出手,是谁斩碎了城门处的这面镜子? 铺天盖地的金光之中,疾飞的符箓结成法阵,周遭灵气纵横。 这是昆仑的符箓。 谢苏转过身,看到城门已经大开。徐道真、杜靖川、云靖青已经踏入酆都城中,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昆仑弟子,白衣翩飞,双手结印,袖底飞出带着金光的符箓。 更多的人御剑而来,剑气呼啸,迫得血色光芒无法再逼近分毫。 殷怀瑜已经转身逃回荧惑守心阵中,镜面光痕一闪,没了踪迹。 花暝剑回转而来,落入云靖青手中,她望着谢苏,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苏身侧,丛靖雪微微向他靠近,开口提到的却是一件旧事。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学宫的最后一重试炼中,你,我,贺兰月,还有华歆,我们进了那个有水的山洞。那时贺兰月和华歆的修为都不如我,可他们都已经从水魈的幻境中挣脱出来,我却依然不得解脱,你知道我在那幻境中看到的是什么吗?” 听丛靖雪提到贺兰月,谢苏心头忽然黯然了一瞬,随即笑了笑:“不知道,后来贺兰月总是猜,你在那幻境里见到很多女孩子追着你跑,吓得醒不过来。” 丛靖雪也笑了笑,似是忍俊不禁。 “我在幻境里看到的是自己接任了昆仑的掌门,却令昆仑毁在我手中。” 他低头望着手中的璇玑剑,又道:“从我小的时候,每个人都告诉我,我肩负昆仑的气运,将来要做下一任昆仑掌门,所以我每走一步,都怕自己行差踏错。在学宫的那几年,其实我很羡慕你。” 谢苏问道:“羡慕我?” “是啊,”丛靖雪笑道,“羡慕你永远那么无畏。” 谢苏笑了出来:“有时候不怕,是因为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呢。” 漫天纵横的符箓金光映亮丛靖雪的脸。 “可是今天,我不再觉得害怕了。昆仑的灵气断绝不算什么,有没有我这个人也不算什么。因为昆仑有他们,有所有人,所以昆仑永远是昆仑。” 他展颜一笑,与温缇一起走向自己的师兄师弟。 良久,谢苏牵了牵嘴角。 一道声音似流风一般将他环绕:“你是在找我吗?” 谢苏抬起头,万千道符箓的金光之中,他认得那唯一的,淡淡的金色光华。 风声牵动,谢苏侧目看去,明无应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这一刻,谢苏心想,生死真的置之度外了。 平都山巅的烟云之中,那只巨大的眼睛一张一合,血色瞳孔凝望下来,荧惑守心阵中的万千魂魄之力呼啸流转,煞气奔涌。 而那只巨眼之下,现出了阴长生的身影。 风烟之中,牧神剑已经是一道漆黑的影子,看不真切。 而阴长生从袖中抽出一支香,用身旁青铜鼎中的沉燃火点燃,随手插进了一团浓郁烟云中。 那烟云幽幽漂浮,变幻成一只香炉的样子。 而那支香不过小小一点光亮,却好像压过了漫天的符咒金光与血色光芒。 “我燃这支香的时候,你不来打扰,我很承你的情。” 阴长生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似雷声翻涌。 明无应随意道:“你也没管此处有人打开了城门,算是我们扯平了吧。” 谢苏凝神望去,平都山山巅,阴长生一身素衣,他脸上并没有戴鬼面具,不再是化身或傀儡那般妖异的血红眼白,漆黑牙齿。 他神色平静,眉宇疏淡,看起来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阴长生忽地一笑:“一个昆仑,我何时放在过眼里,便是再来一千人,一万人,你们都来做我的客人,从旁观看,我求之不得。” “是么?”明无应笑道,“看你点香请神,请的什么神,陆英吗?” 陆英二字从明无应口中说出的时候,谢苏分明感觉到荧惑守心阵中煞气骤然翻涌,杀机四起,似乎只在阴长生的一念之间。 良久,他漠然道:“明无应,你既已猜到我是从何处来,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的徒弟那般死而复生。” 明无应点头道:“那我就再猜一猜,你已经有了通天手段,却无法令陆英复生,是因为你从白玉京返回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对吗?” 阴长生的声音一瞬间如寒冰一般:“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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