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点的淡青色光辉从那些鬼王神像的碎片中漂浮而出,聚成一团,爆发出一刹那的强光,竟然迫使平都山上的血光停驻片刻,无法继续向城中蔓延。 荧惑守心阵中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呼号,好似万鬼同哭。 “这是……鬼王已逝,我怕……”郑道年望着那行将消散的青色光辉,喃喃道。 丛靖雪与温缇携鬼王头颅前去城北打开酆都城门,现今鬼王已逝,城门却还未打开,郑道年露出担忧之色。 谢苏平淡道:“我去找他们。” 明无应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方长吉和郑道年:“请你们二位各选一处,迫近阵中的灵宝,越近越好。” “我也这样想,此阵抽取的是灵宝中的灵力,若是能夺回几件灵宝,也可将阵法削弱一些。”方长吉连声道。 明无应却道:“不,这个阵法,我暂时还不想动它,只是希望你们一东一西迫向阵中,做个样子,牵制一下阴长生。” 郑道年回望而来,辨认明无应的神色,片刻后,率先向西边而去。 在他身后,方长吉虽然不解,却也依言照办,向东飞掠。 酆都修建之时与人间的城池是反着来的,不是坐北朝南,而是宫殿在南,城北在北。谢苏心知明无应要他们二人从东西两面去牵制阵中的魂魄之力,是为了自己能去往北边的城门,而不引起阴长生的注意。 离去之时,谢苏回头看了明无应一眼。 “那你呢?” 明无应站在宫殿扬起的飞檐之上,荧惑守心阵中的血色光芒似乎无法沾染他分毫。 “我留在这里,就是对阴长生最大的牵制,”他笑了笑,说道,“相信我。” 暗色的烟云之下,他眼瞳中幽微的流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谢苏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之前的蓬莱,回到了明无应伤重,以至于不得不陷入沉眠的那一天。 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他相信。
第139章 死生契阔(五) 谢苏自冥河上御剑而过的时候,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着的无尽尘埃。 随着平都山越升越高,宽阔的地缝几乎让酆都城变得四分五裂,冥河的水将要流尽。最后一点河水覆满尘沙,臃肿地流动,蜿蜒的河床形如一道伤口。 这一眼令谢苏回想起了天河。 天河之中无数的尘世就像水中的沙砾,或是沉降,或是漂浮,全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而空明天高高在上,看三千尘世在天河之中沉浮。 荧惑守心大阵的血色光芒从平都山向下蔓延,已经笼罩大半个酆都城。 烟云转淡,辨别方向并不很难。谢苏御剑从血光的边缘飞掠而过,已经能够看到酆都的城门。 城门内侧并没有鬼面人把守,然而谢苏也没有看到丛靖雪或是温缇。 他回头望了一眼平都山,那漆黑的山巅没入烟云之中,完全看不到阴长生的身影。谢苏却知道此刻他一定身在那团烟云中,牧神剑也在那里。 他收回思绪,御剑下落,落地的瞬间听到了丛靖雪的声音。 “谢苏,我在这里!” 此地空无一人,漆黑巨大的玄铁城门就伫立在谢苏身前,几乎看不到顶。 城门之下,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仿佛空中有一道紫光织成的帘幕被挑开,涟漪扩散,凭空向谢苏掀开一角。 而丛靖雪站在那道紫光之后,沉着地注视着他。温缇也在他身后,在谢苏看不到的紫光帘幕之后,好像还站着十几个人,都裹着披风,风帽遮脸,看不清楚。 这隐匿气息的术法一望即知是丛靖雪的手笔,他在术法一道向来很有造诣,若非主动出声呼唤,谢苏恐怕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发现他是带着温缇躲在这里。 如水般的痕迹在半空中漾动,紫光织成的帘幕在他身后阖上,谢苏开门见山道:“鬼王死了?” “是,”温缇指着地上一小团灰烬,“他指点了我们开门的法门,但是没有用。” 温缇脸上略微流露出烦躁之意,又抬眼望向平都山,眸中映出血色的光芒。 丛靖雪这术法却也巧妙,从外面丝毫看不出此地有人,自里面向外看去,却是一清二楚。 谢苏看了看丛靖雪身后,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他问话的声音不高不低,那些人中已经有瑟缩着主动摘下风帽的,都是鬼差。 丛靖雪低声解释道:“我们到了城门处,见到这些鬼差相伴而行,想要逃出城外,只是城门封闭,他们逃不出去。城中烟云散去大半,我怕阴长生注意到此处,才用了术法掩盖气息,打算想法子先打开城门。” 谢苏眉头一动,对那些鬼差的戒备却没减去半分。他没有直接去询问城门为何无法打开,也是因为这个。 阴长生用蛊的手段出神入化,而丛靖雪的性情谢苏是了解的,有时怕是比他自己还要容易轻信他人。 他虽未说话,但这意思写在脸上,丛靖雪如何看不出来,苦笑道:“莫要怪我多管闲事,只是这里面有一个你的故人。” 谢苏挑起眉,他离开学宫之后向来独来独往,中间又横贯着十年生死,实在想不到自己还会在这里遇到故人。 丛靖雪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上前,摘下头上风帽,望向谢苏的目光很是奇异,仿佛第一次见面,却又莞尔一笑。 “吕微?”谢苏顿了顿,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吕微解开披风,露出下面的黑色衣衫,与鬼差们是同一式样。 她望着谢苏,神色中流露出些许无奈,还有些委屈,扁扁嘴道:“跟你分开之后,没过多久,我还是被鬼差捉来酆都做走无常了。” 谢苏被白无瑕唤醒重生的第一个晚上,是在一间明光祠里过夜的。那时吕微还是柳家的外门弟子,在明光祠中给他让了一个位置出来。 后面他们机缘巧合在临江城中相遇,又误打误撞一同进入了鱼岩鬼市,在逐花楼中大闹了一场。 这女孩子机灵狡黠,谢苏对她印象颇深。 丛靖雪说道:“方才遇到她时,她掌中化出一团银亮的云雾,可以隐匿身形,我便认出那是你的术法,想来她与你有些关系。” 吕微不失时机道:“所以宋道友不是宋道友,是谢道友。” 在鬼市之中,谢苏在吕微面前一向如此自称,她也没有见过他现今这具肉身。但明无应为他在逐花楼取回承影剑一事天下皆知,吕微又在酆都做了走无常,天南地北,消息灵通,她狡黠聪明,大概一早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是,”谢苏淡淡道,“那术法是我教给她的。” 他的目光越过吕微肩头,望向后面那些鬼差。在他们进入酆都之前,阴长生的荧惑守心大阵便已经将城中鬼差尽数卷入,这吕微如何能带着十几个人逃到了现在? 此刻并没有多少时间来刨根究底,谢苏分出心思注意着那边几个一直没有摘下风帽的鬼差,向丛靖雪问道:“温姑娘说城门无法打开,究竟是什么原因?” 丛靖雪也看出谢苏的心思,让温缇戒备着,自己带着谢苏走到城门前,将璇玑剑拔出鞘,平平地刺了过去。 一阵刺耳的刮擦声过后,离城门两尺多远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白色的痕迹。好像璇玑剑划过的地方是一面镜子,透过镜子看得到城门,却根本无法触及,剑锋只能在镜子上留下一道划痕。 丛靖雪皱眉道:“我试了许多种法子,能确定这里有一道禁制,只是破不开,或许你用承影剑试一试。” 谢苏却道:“以璇玑的锋利都划不开,我也不用试了,看来是得想点别的办法。” 他望着城门,璇玑剑留下的那道白色划痕转瞬即逝,立刻又变得毫无破绽。 “你们昆仑的人,是否已经到了城门外?” “师兄最擅阵法,接到师尊的消息后,必已将留在山中的长老们通过阵法请来此处。进出酆都,从来便只有这么一条路,他们此刻应当也在门外想办法进来。只是那符箓只能用三次,已经没有效力了。其余传递消息的术法我也试过,隔着城门,都是无用的。” 漫说能不能打开城门,他们现在被一道镜子般的禁制束手束脚,这城门是连碰都碰不到。 然而谢苏心中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极轻极快地滑过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他还在思索,却听到那边温缇的一声喝问。 “把你的风帽摘下来!” 话音还未落下的时候,温缇便已经出手去摘其中一个高个鬼差的风帽。 她出手如电,那鬼差却木楞楞地连连后退,摘下他的风帽本该不算难事,可是旁边另有一个戴着风帽的鬼差扬起手臂,手中伸出一截漆黑木棍似的东西,从中骤然亮出了剑光。 璇玑剑呼啸而去,将那柄藏在木棍中的剑击飞。 那动手的鬼差似乎身上有伤,栽倒在地,再不能动弹。 而先前那姿势笨拙的鬼差也跌倒了,被温缇揭开了头上的风帽,露出脸上一只漆黑的鬼面具。 璇玑剑剑光一闪,半空转向,锐利剑气直摄那鬼面具的眉心。 吕微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呼喊:“不要伤他!” 这声音令谢苏觉得有些熟悉,吕微忙不迭地躲开,她身后还站着一个鬼差。 她摘下风帽,解开披风,将整张脸露了出来,向谢苏和丛靖雪极快地看来一眼,又跪坐在那鬼面人的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 竟然是华歆。 学宫三年同窗,这张脸,谢苏还是认得的。 只是华歆原本生得容色甜美,此刻脸上却十分悲苦,长发挽起,是作妇人装扮,小腹亦有隆起,一望即知有了身孕。 谢苏微微蹙眉,丛靖雪显然也怔了怔,便即回神,对谢苏低声道:“叶沛之身死之后,无极宫便成了沧浪海的附庸,华歆也……嫁给了殷怀瑜。” 当年他为了取回牧神剑,一路追到了沧浪海的商船之上,元徵踢翻了盛着沉燃火的铜鼎,那火随水流,流到哪里就烧到哪里。 沧浪海的巨船陷入火海,而无极宫的宫主叶沛之也在船上烧死了。 十年之前众仙门联手逼迫明无应再过天门,挑头的便是沧浪海和无极宫,叶沛之落得如此下场,无极宫也就此没落,谢苏虽未觉得快意,却也并无悯惜。 与殷怀瑜勾结在一处,本就是与虎谋皮,求仁得仁,那也没有什么好说。 可华歆嫁给殷怀瑜这件事,谢苏却从未听到谁提起过。 仙门之间以修士的姻缘作为连接纽带的数不胜数,但若是叶沛之没有死,恐怕华歆无论如何也不必嫁给殷怀瑜。 谢苏仍记得那年学宫的试炼场上,华歆对殷怀瑜的愤怒轻蔑,也知道她一早心有所属,此刻见她狼狈,心中起了些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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