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之上珍宝杂然,本该令人目不暇接。可吕微却无暇去观赏那些灵宝,她望着冬掌柜,半晌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她手里攥着那个镶嵌着鲛人鳞的木牌,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白了。 谢苏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才被侍者带到了这里,又看到她另一只手竟然还攥着那个自己给她的茶杯。 茶杯仍在,看来吕微还没来得及惹出什么事端。 谢苏心念一动,就看到吕微似有若无的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整个人就活泛起来,没那么惶恐了。 他此刻作侍者打扮,满屋子的人都没有发现他,但吕微看得出他魂魄缺了一缕,想来是从这一点认出了他。 不管怎样,吕微此刻都还是逐花楼的客人,冬掌柜向她问话时,所持的态度仍然恭敬有礼,又带着一种淡淡的威势。 那种威势不在于他自视甚高,不拿眼前这个小女修当回事,而在于他是逐花楼的掌柜。 几句对话下来,谢苏已经听得明白。 方才那乾坤画卷一上台,吕微似乎被那展开的画卷所迷,举着手中的木牌就与人竞价。 一干人全被她给比了下去,乾坤画卷也被她自己抬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价。 但吕微却是逐花楼的生客,竞价之后她才好似回过神来,捏着那个木牌子坐在原地,浑身冒冷汗,几次想要离席,忐忐忑忑,战战兢兢,被身边的侍者看出来不妥,就把她带过来了。 其实就是看吕微是个生面孔,按逐花楼的规矩,是要验一验她到底能不能付得起那买下乾坤画卷的钱。 看吕微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样子,怎么也不像能拿得出那一大笔金子的样子。 可乾坤画卷已经被她竞得,此时倒不好再拿到台上去,那简直如儿戏一般。 冬掌柜对身旁的侍者道:“与她同来的人在哪里?先找来问问。” 吕微目光游移,倒是很聪明地并不往谢苏这里看。 侍者答道:“暂时还未找到。” “没找到?”冬掌柜问,“是坐到了其他人的位置上,还是消失了?” 谢苏此时几乎觉得吕微是故意的,她竞得乾坤画卷,如此招摇显眼,连带着让逐花楼的人也注意到了自己。 他往多宝格后退了半步,右手无意间在身侧那只箱子上面一蹭,如水般的丝缎便往下落了几寸。 谢苏的手指似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啄了两下。 他低头看去时,却发觉身旁的并不是箱子,而是一只四四方方的笼子,里面关着两只青色的大鸟,尾羽中有极长的两片是珍珠色的,光华灿烂。 笼中的青鸟脖颈修长,羽毛柔顺,从笼子的缝隙里浅浅啄着谢苏的手指。 恰在此时,冬掌柜先前派去禀报逐花楼主的侍者回来了。 侍者道:“楼主说,请掌柜此时就亲自带承影剑上台。” “此时?” 冬掌柜虽然十分讶异,但楼主的命令如此,他当即转身抱起剑匣,举步就往那道暗门处走。 那厢吕微被一个侍者抓着,已经被迫将木牌交了出去。 慌乱之中,她看向了谢苏。 电光石火间,谢苏朝吕微使了个眼色,又迅疾出手封了她的听觉,随即伸手将笼门的插销拨开了。 吕微挥手就将茶杯摔在地上,里面那一点银亮光雾砰然炸开,将她身边几个侍者震晕过去,光雾又膨胀似一团光华流转的云朵,吕微的身形霎那间便被隐去。 盖在笼子上的锦缎被谢苏一把扯下,只听得两声悠长空灵的鸟鸣,两道青色影子一晃,青鸟便冲出了笼子,张开双翅在屋内盘旋。 青鸟双翼展开接近一丈宽,极长的珍珠色尾羽拖曳下来,将长桌上的玉环瓷瓶通通扫了下去,一时之间珠玉飞溅,一屋子人全乱了。 几名侍者当即矮身蹲下,连那冬掌柜也惊了一下,立刻道:“快捂住耳朵!” 可他这一声提醒已经迟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的侍者便一个接着一个呆立在原地,神色痴痴的,脸上泛起微笑,如同陷入美梦一般。 冬掌柜瞧着眼前场景,一时愣住,却仍记得逐花楼主的吩咐,连那两只作乱的青鸟也没管,咬牙就抱着剑往暗门里走。 今夜逐花楼中的人都是为承影剑而来,那承影剑就必须出现。 谢苏权衡一瞬,自那团银亮云雾中提着吕微的后衣领,便带着她一道进入了暗门。 他右手引着那两只青鸟飞出暗门。 此刻台上秋掌柜正将承影剑现于世人眼前。 剑光寒如秋水相照。 台下窃窃私语之声一瞬归为静寂。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在承影剑身之上。 下一刻仙乐般的鸟鸣响彻厅内,两道青色影子自暗门中飞出,在高台之上盘旋,珍珠色的尾羽在夜明珠的光辉之下闪闪发亮。 台下一众宾客和侍者皆呆在原地,脸上只余一个痴痴的笑,如同进入了此生最美妙的幻梦之中。 连那修为高深的秋掌柜一时之间也被青鸟叫声所迷,冬掌柜又惊又怒,抬手往秋掌柜脸上扇了一个巴掌,道:“快醒醒!” 谢苏却是伺机而动,他身法飘忽,快似流云聚散,一眨眼间就从冬掌柜手中拿到了承影剑。 承影剑登时发出一声柔和的轻鸣。 谢苏抬手拎住吕微的后衣领就要走。 他放出的那两只青鸟生活在极北永夜之地,一年中只有一半时间能见到太阳。 日出之时,青鸟便会引吭高歌,心志不坚的人听到青鸟的鸣叫声,便如坠幻境之中,五感皆封,越是修为高深便沉迷越深,非得三四个时辰之后才能清醒过来。 可若是身上一丝灵力都没有的人,青鸟的鸣叫听在他们的耳朵里,就只是寻常的鸟叫。 从前谢苏在蓬莱学宫的时候,身边就有同窗自北边的无极宫来,豢养了一对青鸟,白日里需用布匹为青鸟挡住日光,入夜时也得在没有烛光的地方才能将它们放出来。 而逐花楼为了存放各类珍宝,怕有失火风险,内里照明全用夜明珠一类,青鸟见到这等明光,必然会发出鸟鸣。 此时台下宾客大半已经坠入幻梦之中,少数身无灵力之人面面相觑,不敢有什么动作。 谢苏在意的却是那些修为高深、心智坚定,足以抵抗青鸟鸣叫的人。 他放出灵识,注意的是二楼雅间之中几个人的动向。 台上的秋掌柜却终于好似回了神,他修为高深,一眼便看出谢苏作侍者装扮,只是个障眼法,伸手就要拿谢苏肩膀,喝道:“什么人敢在逐花楼撒野?” 十数年间,从未有过敢在逐花楼动手闹事的人,秋掌柜震怒之下,出手便用上了十分力,是要将谢苏肩膀整个震碎的意思。 谢苏手掌向外一推,那团护持着吕微的银色云雾立即飘飘荡荡地回到了暗门边。这人说话不尽不实,可毕竟是被他带进逐花楼的,也当由他护送出去。 他纯然凭着心意使剑,虽然一身灵力十不存一,但剑意行云流水,连绵不断。 承影剑之锋利世间罕有,秋掌柜一双肉掌不敢硬接,当即倒跃出去,避开承影剑的剑光,纯用修为压制谢苏。 秋掌柜一身深湛的灵力磅礴放出,高台之上恰似平地起风。 但谢苏的剑光闪动得却是越来越快,似有百道千道莹然剑影破风而来,周密精妙,剑意如虹。 两人一时相抗不下,吕微倏然从那团银亮云雾中贴地滚出,手脚极利落地将那没有修为的冬掌柜制住了,以长剑架在他脖子上作威胁状。 可冬掌柜一点灵力都没有,却很是坦然不惧,大声道:“你以为捉了我,你们就能逃得出去?” 她动手抓住冬掌柜,一是想要分秋掌柜的心,帮一帮谢苏,二是之后他们得想办法跑路,带个人质最好不过。 但秋掌柜似乎完全不被这边所扰,他修为太深,谢苏凭借承影剑之利,一时之间能跟他分庭抗礼,拖下去可就大大不妙。 冬掌柜罗里吧嗦说个没完,吕微听得心烦,倒悬长剑用剑柄重重磕了一下他的额头,冬掌柜立刻委顿在地。 谢苏面沉如水,他的剑意贵在逍遥轻灵,明无应教他,用剑就要随心所欲,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有进无退的剑,退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可有进有退的剑,退也是进。 可秋掌柜的修为压下来,谢苏一步也不能退,退了剑意就泄了。 此时青鸟已经不再鸣叫,只在夜明珠的柔和光辉之下盘桓。 台下众人都已坠入幻梦,但仍有一些修为精深的人没有被青鸟叫声所扰,这其中一些人见台上惊变,都想卖逐花楼一个人情,四五道灵力自不同方向袭来。 这一下压力剧增,谢苏持剑的手指节已泛白。 他忽然想到了师尊,明无应或许会觉得他大闹逐花楼盗取承影剑又错了吧。 若是明无应与他异地而处,多半不会执着于重新得回承影剑,聚散随缘,你既然自己把它弄丢了,那因缘其实就已经断了。 如此强求,如此执念,生了心障,又算哪门子的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 谢苏心头微微黯然,下一瞬却又生出无尽的勇气。 承影剑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心意,剑光寒如秋水。 他不是明无应,他就是谢苏,强求也好,心障也罢,做了就做到底,想要就去拿。淡泊通透他是学不会的了,唯有这点东西攥在手里,他就会一直紧攥下去。 扛着数人修为压制,谢苏嘴角忽然勾了一下,剑意愈加逍遥凌厉。重生一场如同雾里看花,直到此时辨得其中真意。 砰的一声,是秋掌柜被他的剑意所摄,一时疏忽,竟然掉下了高台。 他翻身站起,再度出手,却是用了真力,要一下将谢苏拿住。 他的灵力撞上其余四五道灵力,借力打力,刚猛霸道。 谢苏挥剑相扛,只觉呼吸一窒。 可秋掌柜的灵力将将触及谢苏衣衫,就被一道浩瀚如海潮的力道挡了回来,逼得他倒退了十几步才停下。 那四五道灵力好似溪流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发出灵力的人均是浑身一滞,被压制得力不能继,在震惊之中在寻找是何人出手。 谢苏回头,逐花楼大门轰然洞开。 山川静寂,滚滚风烟淡去,明无应的身影缓缓浮现。 “既然是价高者得,那我替他出价,也不算坏了逐花楼的规矩,对吗?” 秋掌柜正要咬牙答话,却见二楼正北雅间一扇紫檀屏风之后,走出了一个男人。他衣着华贵,紫色丝袍上金线绣成的如意云纹在夜明珠的光下熠熠生辉。 男人走出,却是对着明无应躬身行了一礼。 “楼主……”秋掌柜轻声道。 “敢问出价几何?”逐花楼主恭敬道,“承影剑,一剑浩荡百川流。逐花楼为寻得此剑,派出三百人,踏遍十六州,历时四年,花费万金。”
166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