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家的冰湖上,那个鬼面人只是被朱砂骨钉贯穿,就化成黑雾消失了。 白无瑕必然是知道这朱砂骨钉的效用,才在召回他之后,用骨钉贯穿他四肢胸腹,是怕自己召来一个邪魔恶鬼,无法调伏。 但谢苏身上的寒毒,却是由这本该极阳的朱砂骨钉所引发。 只看灯下朱砂骨钉细腻如玉,却有一种迫人的寒气萦绕其间。 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 谢苏收了收思绪,见眼前的掌柜仍是一脸期许,道:“这个不卖。” 掌柜急切道:“我出多少钱都可以!” 谢苏道:“我并非此物主人,只是代为保管,所以无权售卖。” 那掌柜又道:“主人是谁?我去找他……” 谢苏只是低头,对吕微道:“我们走吧。” 身后,那当铺掌柜仍在高声叫价,谢苏却恍如听不见似的。 鬼市街道上行人渐多,两边店铺却关了不少,想来如那当铺老板所说,今夜逐花楼开,鬼市中人,大多要去看这个热闹。 他们跟着街上的人,就能找到逐花楼。 吕微道:“朱砂骨钉就是白家的宝物吗?” 谢苏道:“是。” 吕微在白家祠堂中,将柳清言一干人的阴谋诡计都看得分明,此刻问道:“你说你不是朱砂骨钉的主人,是因为它的主人死了吗?” 谢苏闻言,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是。” 吕微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其实我不大明白,柳清言他们既然以凶阵将白家灭门,为什么不搜出朱砂骨钉就走呢,又是女鬼又是杀人的,却做了这么一场戏。” 谢苏道:“白家在城中颇有名望,若像你说的那样杀人夺宝,对柳清言来说后患无穷。如此设计,既能栽赃沈祎,又可以将白家有女鬼作乱的消息散布出去,大家畏惧,日后慢慢的就没有人查这件事了。” “我懂了,你说得没错!”吕微道。 “你还记得柳清言跪在白家祠堂里怎么说的吗?他说白家女失了清白,求他娶自己,又说白家家主愿意将朱砂骨钉作为嫁妆,以补偿他,纵使日后有人发现朱砂骨钉在他手里,他也可以说是因为自己娶了白家女,如此,才名正言顺。” 吕微啐了一口:“我竟忘了这个!柳清言真是天下第一伪君子!” 谢苏淡淡一笑:“他确实是个伪君子,只是还称不上天下第一,这世间有的是比他还要道貌岸然的人。” 吕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谢苏道:“还有一桩,柳清言拿出自己同白家女的婚约,又直指沈祎夺取了白家女子的清白,日后世人说起这件事,不会探寻其间的蹊跷之处,而——” 吕微接口道:“他们只会对女子受人引诱失去清白这件事津津乐道,评头论足,说白家女子引狼入室,累得全家被灭门。” 谢苏轻轻一点头。 吕微也是女子,说到这里,不免感同身受,轻轻打了一个寒噤。 世人就是如此,是非善恶,许多时候不值得他们费一费神,唯有那些香艳故事、风流情孽被他们叼在嘴里嚼了又嚼。 背后的满门血债、累累尸骨,俱在茶余饭后消遣解闷时烟消云散了,没有谁会费心记住。 “柳清言的用心也太狠毒了。”吕微愤愤道,“亏我从前在柳家还觉得他英俊潇洒,原来是这么一个恶毒小人,我回祠堂的时候,真该在他身上戳八百个洞!”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随着路上的人走。到这时,前面的人渐渐停了下来,吕微随之停住步子,向前望去。 前方一座八角木楼气势恢宏,一共六层,下面三层均带有回廊,每一层皆是云薄万栱,缀有青铜檐铃,风过时如有仙乐。 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银钩铁划,意劲骨遒。 逐花楼。
第13章 鬼市逐花(六) 逐花楼中的侍者皆身着素衣,不戴配饰,行动间稳妥有风度,将进入逐花楼的客人一一引到位置上。 这逐花楼内一二层却是打通的,二楼被紫檀屏风分为一个个单独的雅间,天花板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柔和光芒将正下方的高台照亮。 高台上一个中年男子恭敬侍立,他袍袖间略略盈起,如有风灌入,显然是一身修为已臻化境,灵力如有实质,护持在他周身。 一楼的台下暗处尽是桌椅,熟客贵客被侍者带往二楼雅间就坐,一些散客和来逐花楼一饱眼福的鬼市中人则纷纷在一楼坐下了。 几十名侍者脚下莲步轻移,为每一位客人送上一枚木牌,上面以鲛人鳞片镶嵌成海棠花形,被夜明珠的光一照,在昏暗处莹莹发亮。 若有客人看中台上的宝物,只管举起手中木牌竞价,自有逐花楼的人会一一记录,绝无疏漏。 吕微把玩着手上的木牌,只觉得上面的鲛人鳞触手温润如玉,极为惊叹。 一旁的侍者俯下身,为她斟茶。 不知道逐花楼上的是什么茶,昏暗中看不出茶汤颜色,只觉得那茶香之中有凛然冰雪意,浅啜一口,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昏暗之中,其实也不大看得清身边人的长相,似乎是逐花楼刻意为之。 只听得身侧另一桌有个女声道:“这茶好香!” 与她同桌的男子笑道:“这茶叫尘雾隐,俗尘浊雾隐去的意思,可以助人修炼,你喝一杯这茶,便胜过在灵气充盈之地修炼七日。多少人来逐花楼不只是为了见识那些世所罕见的珍宝,也是来蹭这一杯茶水。” 吕微低声道:“尘雾隐,清净存,果然有趣。” 又听得另一桌上一个男子对那茶杯赞不绝口,说这制茶杯的玉石定是取自招摇山中的灵玉脉,细腻清洁,润如羊脂。 吕微看了眼身边的谢苏,心里有些忐忑。 连逐花楼里的茶和茶杯都这么金贵,更不要说那个用来竞价的木牌,上面镶嵌的竟然是鲛人鳞,而一颗夜明珠足以被一个小国奉为国宝,在逐花楼里竟然密密嵌在天花板上,就如夜幕上的繁星一样多。 逐花楼的财力之巨,已经远超过寻常人的想象。 她从柳家内门弟子身上撸下来的灵宝所换的那点金子,又能在逐花楼里买到什么呢? 吕微暗暗打量谢苏神色,却见这人气定神闲地坐着,慢慢品茶,手指几乎与那白玉茶杯一个颜色。 谢苏仿佛知道她的心意,淡淡一笑,道:“先看看再说。” 台上的中年人两手各持一枚月牙形的金片,一枚镂刻为凤,一枚镂刻为凰,双掌碰触时,两枚金片相击,声音极为清越,竟然将厅中众人的说话声都压住了。 他微笑道:“多谢诸位今夜到逐花楼捧场,在座贵人之中有不少是我逐花楼的熟客,但还有一些生客,是第一次驾临逐花楼,所以有些规矩,在下还是要啰嗦几句……” 一是逐花楼中的珍宝,人人都可竞价,价高者得。 二是逐花楼内不可妄动刀兵,虽然四周昏暗,但逐花楼中的侍者可以在夜中视物,有举动不当者,一定会被侍者发现。 说完这两条,中年人便用掌中金片发出声响,有侍者将第一件宝物捧了上来,是一把白玉折扇。 先前介绍尘雾隐茶的男子笑道:“这一定是秋掌柜了,若是换了夏掌柜,必定啰啰嗦嗦,要说出来二三十条规矩来。” 他身旁的女子问道:“那也有春掌柜、冬掌柜吗?” “自然有,逐花楼有春夏秋冬四大掌柜,他们性格各异,奇的是,这四个人长得竟然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一母生下四子……” 那女子咯咯一笑,道:“快看台上的宝物吧。” 那把白玉折扇被逐花楼定了一个底价,此后客人加价,只需要举起手中的木牌。 白玉折扇被一楼厅内西南角一个人竞得,秋掌柜向那个方向点头致意,又合掌令两枚金片撞击出声,侍者便带来了第二件灵宝。 逐花楼拿出的每一件珍宝都令人目不暇接,不仅有珍玩宝器,还有灵丹妙药,乃至珍奇异兽。 随着台下客人屡屡竞价,宝物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吕微听着,暗暗吐了吐舌头。 她偷眼看去,只觉得谢苏仿佛心不在焉,一手执着茶杯,另一只手放在桌上。 而他的目光却不在台上那些寻常人一生也见不到的宝物上停留,而是时而看向二楼雅间,时而往四周昏暗处去看。 倒是邻座那一男一女低语不断,那男子显然颇有见地,时常为身边女子指点迷津。 吕微便侧了侧身子,去听那男子品评台上的宝物。 “我想今夜来这逐花楼的人,大概有一多半都是为了承影剑来的。” 女子叹道:“是啊,其中不就包括你我么?” “十年前仙门大会之后,蓬莱主闭关,他那位逆徒谢苏盗取牧神剑,双手持牧神承影二剑,闯入了天门阵,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呵,若是他闯过了天门阵,便不是如今这个欺师灭祖、不自量力的名声了。” 女子笑道:“我听说那谢苏是个难得的美人呢,当年他在蓬莱学宫的试炼台上,一人一剑,千里落花,天地失色……” 那男子忽而一笑,道:“方才我说这谢苏欺师灭祖,可不单单指他盗取牧神剑这么一桩事……” “还有什么?” 男子卖了个关子,这才轻声道:“据说这谢苏对自己的师尊……起了别样心思,这还不算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么?” 女子轻呼一声,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还有这样的事?” 男子道:“传说罢了,就算是有,他也已经死了十年了。可惜牧神承影二剑都在天门阵中遗失,也不知逐花楼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寻回了这柄承影剑。” 吕微听得入神,不觉四面都有人站起身走动。 台上那位秋掌柜笑道:“上半场已结束,客人们有需要洗手更衣的,自可随侍者前去,还请厅内众位客人品茗稍待下半场。” 在她身侧,谢苏亦站了起来, 吕微连忙道:“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她忽然明白过来秋掌柜那句“洗手更衣”是什么意思,脸颊微红,可是谢苏不在,她独自坐在这里难免胆怯。 谢苏方才就伸手盖在了那只白玉茶杯之上,此时将茶杯推到吕微面前 他的手一打开,吕微便看到杯中茶水里似凝了一小团银亮的雾,好像月光照在溪水上那样粼粼。 谢苏道:“逐花楼内不可动武,不用太过担心。这个留给你,若有什么事,你将茶杯一摔,可以趁乱逃走。” 他掸了掸衣袖上浅浅的褶皱,随侍者走到一楼回廊之上。 谢苏看准机会,自徐行的客人之间一闪身,便藏在一面厚重屏风之后。 方才他已经看得分明,秋掌柜一敲击手中金片,便有侍者自高台后那扇门里走出,想来所有宝物都暂存于台后,依次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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