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花楼主想要交个朋友,明无应就把鬼面具抛出去,看他会怎么做。 对明无应来说,这天下人都与他为敌,或是天下人都与他为友,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 阴谋阳谋,假意真心,明无应都可以全数接纳,一笑了之。 逐花楼主接过鬼面具细看,似乎参详不透,微微皱眉:“我会留意这件事。” 他端详鬼面具时,明无应便坐在一旁喝茶。 放下茶杯的时候,明无应的袖子覆在谢苏手背上,虽然只是一刻,但谢苏宛如被烫到一般,立刻将手挪开了。 逐花楼主见明无应话说完了,这就要走,微笑着问道:“蓬莱主不想知道逐花楼是否也已经找到了牧神剑?” 世间从未排出过一个能令大多数人信服的兵器谱,但没有人会否认牧神剑是天下第一的神兵。 一剑可引九天风雷,扫万里尘沙。 谢苏自天门阵中身死的时候,风云变色,两柄剑脱手飞出,都不知道掉在了哪里,逐花楼耗费巨力找到了承影剑,一定也在寻找牧神剑。 牧神二字是明无应取的,也只有他的剑能够叫这样狂妄的名字。 无论谁找到了牧神剑,都将震动天下。 而明无应却是头也不回,漫不经心道:“等你们找到了再说吧。” 出得逐花楼,天上青色烟雾似乎更加浓郁,诡谲翻涌。 逐花楼外就有一处鱼形石刻,在一条巷子的入口处。 吕微自然欢喜,终于能够离开这个阴森森的鬼市了。 但她回头看去的时候,却发觉谢苏站在明无应身旁,脸微微侧着,目光移向另一边,并没有要跟她一起离开的样子。 吕微机灵,知道这就是两个人分别的时刻了。 她欠身向谢苏行了一礼。 谢苏温声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吕微茫然着看了看天上翻滚不休的烟雾,随后神态一变,竟是个十分坚定的样子。 误打误撞进入逐花楼,让她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柳家回不去了,我要找个地方专心修炼,提高修为。如果还有机会再见到你,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弱了!” 吕微笑了一笑,往巷子深处走了两步,伸手就要按住那个鱼形石刻。 可她却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不稳就摔了下去。 巷子昏暗,她瞧不见自己摔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只觉得那东西软乎乎的,一阵呛人的酒气。 吕微扶着墙站起来,这才看到被自己垫在身下的是个男人,喝得烂醉。 被吕微这么一踩又一压,男人倒好像从烂醉中恢复了些神智,他伸手就把吕微推开,东倒西歪地走出巷子,却又醉得走不成路,倒在街边,一脸颓唐,一身锦袍已然脏污。 谢苏看着这人眼熟,片刻后想起他就是那个叫做文天冬的探花郎。 第一次见他时,是在乐坊里,整座临江城为他张灯结彩。 第二次见他时,是在逐花楼,这金榜题目前途无量的探花郎跪求冬掌柜卖给他一种什么香料。 第三次见他时,他却颓然烂醉如一团烂泥。 吕微被文天冬吓了一跳,跌坐在地。谢苏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 她再次伸手要按上鱼形石刻时,只听得长街尽处响起一下一下的梆子声,拖得极长。 鬼差的梆子声吕微怎么会不认得,她立刻往谢苏身后一缩,双手捂住口鼻,唯恐自己的气息散出去被鬼差发现,瓮声瓮气道:“怎么办?” 明无应的目光自谢苏身上淡淡扫过,随后看向长街尽头。 一高一矮两个鬼差飘忽行走,手中的白纸锁链拖了长长的一道。 两个鬼差嘀嘀咕咕的,好像还是在吵架。 离得近了,两个鬼差见到明无应,对视一眼。 矮的那个放下了手中怪模样的梆子,高的那个也放下了手中的白纸锁链,一起对着明无应跪了下来,背脊压得非常低,显然对明无应十分敬畏。 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小心翼翼、断断续续起来。 “不知道蓬莱主在此,小的们来拘一个逃窜一月的生魂,不敢……不敢惊扰蓬莱主……” 明无应似是无意向前踏了一步,恰好挡在谢苏身前。 “你们忙你们的就是。” 矮个鬼差应了一声,拿起召魂槌轻轻击打了两下。 吕微听着梆子声,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矮个鬼差脸上现出为难之色,又不太敢直视明无应,默默向高个鬼差递了个眼色。 高个鬼差便上前半步,斟酌着说:“小的应鬼王之命,前来拘文李氏的魂魄,她……” 明无应道:“嗯,怎么?” 两个鬼差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她就在您身后。” 明无应一动不动,吕微却被这一声吓到了,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凉,像是有冰水落在后颈衣领之中。 她咽了口唾沫,心惊胆战地回头,幸亏仍维持着双手捂住嘴的姿势,这才把一声尖叫闷在喉咙里没喊出来。 那是一张浮肿青白的死人脸,浑浊眼珠死死地盯着吕微。 文李氏的双臂僵硬地贴在身侧,她身体前倾,几乎要碰到吕微的胳膊。 吕微摸了摸自己冰凉的后颈,向后退了一步。 她这么一退,文李氏那浑浊的眼球翻了一下,竟然慢慢地渗出两行泪水。 吕微忽然有点困惑,死人的魂魄也会流眼泪吗? 她侧过身,一边用余光注意着文李氏的动作,一边想慢慢地退开。 可她立刻就被谢苏拽了一把,被这股力道带到了墙边。 视野中明无应已经从她身前挪开,高个鬼差将手中的白纸锁链抛了过来。 吕微机灵地一屈膝,白纸锁链从她头顶掠过,一下子就勾住了文李氏的脖子。 白纸锁链看起来十分单薄,可是一落到文李氏的脖子上,却像是有千钧重,瞬间就压得文李氏垂下了头,跪倒在地上。 矮个鬼差收了手中的召魂槌,又向明无应一躬身。 拘到了文李氏的魂魄,他们可以回地府复命了。 高个鬼差忽然“咦”了一声,抻着手中的白纸锁链,在文李氏脖子上又绕了一圈。 这白纸锁链对魂魄而言无比沉重,会被压得头也抬不起来。 可文李氏的脖子明明已经承受不住这种负荷,却奋力地抬起头,望着颓然醉倒的文天冬,又死死地盯着吕微,毫无血色的嘴唇嗫嚅着。 第二圈锁链压下来,文李氏整个上半身都被白纸锁链的重量拽到了地上。 高个鬼差这才舒了一口气,五官动了动,似乎是想笑一下,可是因为脸皮太过僵硬,似木头刻的一般,这一笑就显得更古怪了。 文李氏的生魂已经十分枯槁,随时都会烟消云散,显然并非新死之人。 矮个鬼差又是冲着明无应一行礼,干笑道:“这妇人病死一月有余,被人以一种奇特香料掩盖了尸气,更是令闻到这股香气的人都恍惚以为她还活着。生魂离体,四处逃窜,咱们追到这里,不敢打扰蓬莱主。” 他说完话,在衣袍遮掩之间捅了高个鬼差一下,示意二人快回酆都交差。 可那高个鬼差用白纸锁链拖着文李氏,神色木然,转身之前,眼风却扫到了谢苏和吕微的身上,似乎有些迟疑。 还未等他再看第二眼,就发觉明无应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汹涌威压似汪洋大海,自他双目中贯入,高个鬼差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矮个鬼差再不敢耽搁,一手拉住高个鬼差,一手接过白纸锁链,将文李氏的魂魄拘走了。 他们的身影越走越淡,文李氏哀哀地回头,目光一直落在文天冬的身上。 可生人肉眼看不到死人魂魄,这位烂醉的探花郎颓然坐在地上,无知无觉。 直到鬼差和文李氏的魂魄都离开之后,吕微才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长长地胡了一口气。 她苦着一张脸,慢慢地绞紧了手指,说:“文李氏刚才跟我说话了……” 谢苏看向吕微:“她说了什么?” “她说,”吕微深吸一口气,“她附身在我身上,占据我的身体,就能帮她的儿子。” 文李氏被第二圈白纸锁链压住之前,奋力抬头看向她,跟她说了这句话。 当时吕微悄悄地看了一眼那两个鬼差,见他们毫无反应,便确定文李氏那句话确实是跟她说的,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了。 谢苏瞧着那位坐在地上的探花郎,问吕微:“你在逐花楼中见过他吗?” 吕微看了看文天冬,忽然“咦”了一声,道:“见过的,竞得乾坤画卷之后,逐花楼的侍者带我去见那个冬掌柜,那时候他刚从里面出来。” 谢苏淡淡道:“你进来之前,他正在跟冬掌柜买那种可以掩盖尸气的香料。” 吕微悚然道:“为什么要——” 这文天冬金榜题名,高中探花,锦绣前程就在眼前,可是生母病死,他非得在家丁忧三年不可。 三年之后,他的职位早就被他人顶替,只能慢慢候补,又不知道会蹉跎多少岁月。 吕微喃喃道:“可是,那也不能,那也不能……” 她话说一半,垂头叹了口气。 没有什么不能的。她身为柳家外门弟子,虽然动辄得咎,待遇也不好,却怎么也想不到柳清言能够想出这样杀人夺宝的毒计,他心中喜欢白无瑕,却能眼也不眨地把她害到这个地步。 而文天冬这样的天之骄子,金榜题名,全城庆贺,却会为了自己的仕途想方设法掩盖生母病死的真相。 那文李氏的魂魄即将灰飞烟灭,却还哀哀不舍地,妄图侵占活人肉身,掩盖自己已死一事,去帮自己的儿子。 人心实在是太复杂了,太可怕了,比修仙路上遇到的妖魔邪道,都要更加可怕。 “我把那个茶杯里的术法教给你吧,遇到打不过的人,能跑就跑。” 吕微抬头,谢苏向她递来薄薄一页纸,是稍早在逐花楼里,谢苏向侍者要了纸笔匆匆写就,她还以为他是在给什么人写信。 吕微接过那张纸,小心收好,只觉得心头一暖。 她伸手触到鱼形石刻之前,耳朵里听到了谢苏的声音,如一痕风拂过。她知道谢苏用的是传音术,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他说:“红尘炼心。” 一霎那间,吕微豁然开朗。 她笑开眉眼,待要开口说话,已经触发了鱼形石刻上的术法,身影似水中涟漪一动,就消失在暗巷之中,离开了鱼岩鬼市。 谢苏的神色仍是淡淡的,抬眼看去时,却发现明无应一直在看着他。 “遇到打不过的人,能跑就跑?”明无应挑眉问道。 他向暗巷中迫近一步,谢苏已抵在墙边,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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