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自己施了个术法,收敛了周身气息,隐于无形,自屏风后走出,跟着一列端着茶壶去续新茶的侍者,将形貌化作侍者模样,混入了逐花楼向来不对宾客开放的内层。 盗剑而已,他做过第一次,再做一次也算是轻车熟路。 只是这逐花楼摆了这么大的排场,又有如此财力,想来有不少修为高绝的护卫,又或是楼中颇多精妙机关。 想要盗剑,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谢苏如今身上的灵力十不存一,本不该这么轻举妄动。 但承影跟随他多年,与他心意相通,已知承影剑近在咫尺,谢苏不能不试一试。 他随着那一列侍者进入厅后一个小房间,里面一张长桌上摆满了巴掌大的小碟子,里面是各色精致点心。 一个穿紫衣的男子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上面记录的是一些贵客的喜好,他便按照册子上的内容嘱咐侍者将茶点送至二楼对应的雅间。 侍者手中茶壶中的旧茶都被换掉,谢苏手里的那只白玉茶壶中也换上了新茶,一时间室内茶香四溢。 那紫衣男子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队伍末尾点了两个人到他眼前。 谢苏也在其中。 紫衣男子换掉他们二人手中的白玉茶壶,端来了一叠马蹄糕,将一只紫砂茶壶放在谢苏手中的托盘之上,道:“冬掌柜只喝白茶,他此时正在清晖堂,你们给他送去吧。” 谢苏身旁那个侍者对着紫衣男子轻轻点头,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谢苏跟在他身后,两人向回廊深处走去,倒是离大厅越来越远。 谢苏一面往前走,一面记下了逐花楼里的构造和来路。 途中又跟一队侍者擦肩而过,他们手里都捧着大小不一的锦盒,想来里面各有灵宝。 这些人行动小心,并不多嘴多舌,竟没有一个人闲聊厮闹,显然是训练有素。 也亏得如此,谢苏一路上只跟在那名侍者之后,不必开口。 那侍者带着他到得清晖堂门前,却听得里面有一个人在说话。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快出去。我已经跟你说了许多次,你要的那种香料,要再等三个月,我们海上的商队回来才有,你怎么——” “三个月,不行!”说话的男声显然绝望已极,嘶哑道,“我求求你,多少钱都可以,你们逐花楼不是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吗……” 谢苏身前那位侍者恍若不闻,伸手敲了敲门。 只听得脚步声移至门前,清晖堂的门被打开。 那开门的人跟高台之上的秋掌柜长得一模一样,两人装扮亦是相同,这便是逐花楼的冬掌柜了。 谢苏跟着身前那位侍者进去,将茶点放在桌上。 未得冬掌柜发话,他们便安静侍立在椅后。 谢苏却看到一旁的屏风背后,有人影来回走动,影影绰绰的还能看到几个摆放在墙边的多宝格。 冬掌柜自顾自坐下,倒了一杯茶,看向那个已经跪在地上的人,说话时的声气一点也不客气。 “你快走吧,三个月后,若你还想要那种香料,再来就是了。” 先前说话的那个人低着头,双拳紧握,倒不像是急怒攻心要动手打人的样子,而是太害怕了,太惶恐了,若是手不紧攥着,就会发起抖来。 他抬起头时,脸色灰败,双目不断游移。 谢苏这才发觉,这个人他是见过的。 眼前这个如惊弓之鸟的人,就是谢苏今夜早些时候在乐坊中见过的那个当朝探花,文天冬。 他忽然一发狠,低声威胁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给我那种香料,否则——” 那冬掌柜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笑着摇了摇头。 他悠闲吹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道:“逐花楼对已经售出之物作何用途一向不关心,探花郎一再纠缠,是想要在下破一破这条规矩吗?” 文家家财万贯,文天冬自己也贵为当朝探花,但他似乎直到此刻才察觉自己惶恐惊惧之下说了什么,后悔不及,扑上来就要抓住冬掌柜的衣袖。 这逐花楼深浅未知,谢苏意在盗剑,不愿在此浪费太多时间,放出了一缕灵识试探。 他一身灵力虽然十不存一,但灵识未损。 就算逐花楼中有灵力不俗的修士,只要此人修为低于谢苏原身,就察觉不到他放出的灵识。 此时只好稍稍冒险了。 谢苏的灵识一触而收,发觉那道屏风之后通向一个极大的房间,摆放着诸多灵宝,暗门四通八达,最紧要的是,他竟然歪打正着来对了地方。 那房间连接着外面的大厅,这里面的灵宝就是稍后要一一拿出去竞价的。 冬掌柜避过文天冬的纠缠,对谢苏及另一位侍者道:“把他送出去。” 方才谢苏已经探知,这个冬掌柜并不像台上的秋掌柜一样修为高深,他身上居然毫无灵力。 可就在这一瞬间,屏风之后人影忽然乱了,响起了几声轻呼。 雪亮剑光大盛,如明月照空千里。 一道清啸响彻内外。 承影剑在匣中微微颤动,发出一声柔和的剑鸣。
第14章 鬼市逐花(七) 冬掌柜快步绕过屏风,挥手着两个人将那失魂落魄的探花郎逐出去。 他一心挂在承影剑上,并未回头,也就没有发觉谢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隐藏在屏风一侧,另有侍者带着文天冬出去了。 转过屏风,才看到这清晖堂的全貌。 长桌之上尽是稍后要送到台上的灵宝,其中一只素面剑匣无人触碰,木匣却被弹开,里面用天青色锦缎托着承影剑。 承影剑剑身极薄,色如霜雪,寒光照人。 冬掌柜凝视剑身,问道:“是谁打开了剑匣?” 逐花楼中侍者个个训练有素,行动轻敏,没有一个人碰到承影剑的剑匣,可剑匣却弹开了,一霎那间,承影剑的剑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但那一声柔和剑鸣传入谢苏耳中,他只觉得指间有种久违的暖意。 是他方才放出了灵识,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承影陪伴他多年,早就与他心意相通,感应到主人在此,登时剑光大盛,剑啸清明。 冬掌柜思索片刻,道:“宝剑有灵,若是今日有其他旷古名剑争锋,承影会亮出剑光,那是两口宝剑相争,必要分出高低上下,断不会如此……” 他自言自语道:“断不会如此……令人觉得悲欣交集。” 冬掌柜虽然全无灵力,但他能坐得逐花楼四大掌柜之位,心思转得却是极快。 他向一侍者问道:“今夜来的贵客里,可有那位蓬莱主人?” 侍者答道:“没有。” 冬掌柜在剑匣一旁来回踱步,思索着说道:“听说那一位在蓬莱闭关十年,未曾下过山。他若今夜来此地,楼主不会不知道。可若不是哪一位,又会是谁呢?” 死而复生,乃是逆天而行的禁术。 饶是这冬掌柜心念电转,也不会想到那个蓬莱逆徒谢苏在死了十年之后,还能化成逐花楼侍者的模样,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 他抬手想阖上剑匣,却觉得那匣面似有千斤重,稳如磐石,竟是不能挪动分毫,承影剑寒光烁烁,一时将他耀得睁不开眼。 冬掌柜那句话,却是给谢苏提了个醒。 为了不被人发现,谢苏一直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站着,身侧是个高大的多宝格,右手边似乎是个箱子,上面还蒙着锦缎。 此时逐花楼的人都围住承影剑,倒是没人在意他。 谢苏能从客栈中跑出来,是因为明无应先离开了客栈,且不知为何,一个禁制术法也没下。 明无应带他来这临江城,绝不会是临时起意。 逐花楼揽尽天下珍宝,待价而沽,如承影剑这样的至宝,前主人又是蓬莱主唯一的徒弟,承影剑现世,会激起多大的波澜? 难道明无应就听不到这个消息? 明无应自客栈中离开,必是到了这鱼岩鬼市。 谢苏心道,甚至他那师尊此刻就在逐花楼里。 化成逐花楼侍者在冬掌柜眼皮底下行走的时候,谢苏心里都没什么波澜,但此时想到明无应可能也在逐花楼中,谢苏却微微蹙了眉。 他前半场坐在台下时,看出逐花楼的宝物竞价之后并不是当场交割,仍是要原路送回,想来是待整场结束之后,逐花楼自会请那些竞得宝物的人前来钱货两讫。 若说等承影剑被人买下,他在交割之前将剑盗走,似乎也不是不行。 但想到此刻他那师尊或许也在逐花楼中,谢苏的心神便微有不定。 冬掌柜琢磨不出承影剑为何忽然剑光大盛,却也觉得非同寻常,着了一名侍者前去向楼主禀报。 只听得暗门之后凤凰金片撞击之声响起,是诸位休息的客人均已就座,台上的秋掌柜示意可以将下一件灵宝带上台去。 这些灵宝早就一一排好顺序,便有两名侍者捧了一幅画卷通过暗门。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台上的秋掌柜介绍道:“这一幅画名为乾坤画卷,修为达到炼气的修士皆可通过此画卷进入一方秘境,秘境之中……” 那个前去向逐花楼主禀报承影剑有异的侍者久久未回,冬掌柜不敢轻举妄动,没再试图阖上承影剑的剑匣,开始查检稍后需上台的灵宝。 那乾坤画卷似乎引得不少人竞相出价,久久未闻秋掌柜敲击凤凰金片之声。 第二件灵宝上台之后不多时,便有一个侍者前来,在冬掌柜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冬掌柜道:“这样的小事,怎么也来问我?” 那侍者面上微有为难之色,低声道:“因是生客,且似乎只是个随从,底下人没敢贸然行事……” 冬掌柜道:“罢了罢了,把人带过来吧。” 侍者点头行礼,退了出去。 今夜逐花楼内宾客蜂拥而至,一大半都是为了来一睹承影剑的风采。 按长桌上灵宝的摆放顺序来看,承影剑大约是要留到压轴出场。 如果在承影剑上台展示之前,谢苏就动手盗剑,那么此剑一丢,逐花楼可能会即刻封闭所有出口,谢苏需得做个障眼法,自己行动也必须得快。 若是等承影剑被人竞得之后再动手,似乎要更稳妥一些。 只是有一个变数,明无应。 照明无应的性子,如果他此时真的身在逐花楼中,会看着承影剑被他人带走吗? 自己当年铸成大错,师尊又凭什么为他这个逆徒寻回承影剑? 谢苏微觉黯然。 片刻之后,两名侍者带着个女修进来,谢苏抬眼看去,眉心一动。 竟然是吕微。 她神色虽然有些慌乱,但行走自由,那两名侍者对她的样子也算得上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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