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要扑过来,淳于异脚下的影子再度涌动,贴地而过,仿佛黑水蔓延,顷刻间边涌流到她的脚下,如一道绳索般将她定在原地。 淳于异站起身,望着女儿,轻声道:“若是救不了你娘,爹爹也不愿独活。” 人若是生出求死之心,起心动念的那一瞬就是最坚定的时候。 淳于异一念而起,脚下影子便化为两把匕首,比寻常的变幻术法要迅疾得多,又是随着淳于异的心意而动,只是瞬息之间。 谢苏手腕一动,承影剑轻灵飘逸,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已经左右连刺两下,将那两把漆黑匕首斩落在地。 淳于异却忽然不动了,原地摇晃了一下,向后倒在椅子上,双眼翻白,竟好似昏了过去。 谢苏抬眸,淳于异的脖子上刺着三根金针,正是方才由那少女刺出。 淳于异陷入昏迷,他那玄妙的影子术法便也解开,少女身形一动,匆匆跑过来抚着他的胸口,又试了试他的呼吸。 她又在淳于异脖颈的另一侧补上三根金针,镇住他经脉上的要穴,令淳于异暂时无法醒过来。 谢苏收剑入鞘,并未说话。 那少女缓缓起身,转向他,似乎很是歉疚。 “我爹爹将你掳来船上,实在万分的对不住,还让你……还让你看到这些,”少女低声道,“我代爹爹向你道歉,请你不要同他计较。” 谢苏道:“我并没有生气,不必对我道歉。” 虽然淳于异行事匪夷所思,又喜怒无常,显然有些疯癫,却也因为他是个情深意重之人。 少女似乎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先是将亡母的尸身重新收回皮影人偶之中,又将淳于异扶到床上,打算亲自照看他。 她手脚很是麻利,使用淳于异的法器也算是得心应手,很快做完这一切,转身看向谢苏,试探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这就告辞了。” 淳于异从学宫那处地下湖泊将他带走,算是节外生枝,又在船上耽搁不少了时间。 今夜谢苏在那灵气湖泊旁的所见所闻,都该尽早告诉明无应。 那少女却像是有些为难,终于下定决心,走到窗边,一手推开窗子,又看向谢苏。 外面一团白茫茫大雾弥散天地之间,看不见海浪,更看不见蓬莱。 淳于异在走廊上时便已经嘱咐船工尽早准备,只等昆仑的人回来就开船。 以何靖济为首的昆仑弟子明面上是来请明无应下山,更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将那锦盒中的灵玉放入学宫地下的灵气湖泊,更是不会耽搁。 木兰长船宽阔平稳,在进入溟海外一层的风浪之前,船上几乎没有行在水上的摇晃颠簸之感,是以谢苏从未察觉到,在淳于异同他说话的时候,这船早已经驶入了茫茫海雾。 只有那少女身为船主的女儿,自小长在船上,这才能察觉到开船时的细微不同,听到谢苏要下船时,才会一脸为难。 而木兰长船驶入海雾便再难掉头,只能凭借那只特制的罗盘指向,否则便要迷失在海雾之中。 这件事,谢苏十年之前就已经知道。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微微皱起眉。 溟海之上无法使用任何术法,自己不能向蓬莱传递任何消息。 而明无应发现他不在,只要稍稍动用灵识就会知道,自己此刻已经不在蓬莱了。 他复生换回自己身体一事还有诸多谜团,未能从明无应口中得到答案。 这十年之中,明无应又是何时醒来的,对他擅闯天门阵一事,心中又是如何想的,谢苏全然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他想起自己在鬼市中曾数次动了逃跑的念头,都被明无应看在眼中,不知道这一次,明无应会不会也以为是他自己要逃的。 想到此处,谢苏轻轻抿了抿唇。 海雾从窗外漫进来,浸润他的眉眼发梢。 那少女在他身后,十分抱歉的样子,轻声道:“实在是对不住,可是进入海雾,我们就不能回头了,不如……我先给你安排一个房间住下,待那些昆仑弟子到岸之后,我们再将你送回来?” 溟海上无法御剑,似乎也只能如此。 那少女以为他不满意,急匆匆道:“这船是被仓兕毁去之后重新建起来的,要比从前快上许多,从前渡过溟海要十日时间,现在只需要五日,很快的!” 谢苏回头,轻声道:“好,麻烦你……” 少女连忙说道:“我叫淳于笙。” 谢苏嗯了一声,又道:“那么麻烦你,让我住在那些昆仑弟子旁边,但不要惊动他们,可以么?” 淳于笙显然不知道谢苏是何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作话: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均出自《庄子》
第96章 海雾烟霞(三) 淳于笙上前一步,为谢苏打开房门。 走廊上不如房间里面明亮,远处显得有些昏暗。 谢苏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淳于异先前揭下来的人皮面具,问道:“这个,可以借我用一下么?”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要扮成那名昆仑弟子的样子,淳于笙一时有些犹疑。 无论是谢苏或是昆仑的弟子,她都不想得罪。 谢苏笑了笑:“令尊袭击了这名昆仑弟子,将他藏在货舱里,又冒充他混入学宫,已经算是把昆仑给得罪了。我要是你,现在就去货舱,给他再补上三根金针,最好让他一直昏睡到下船。” 淳于异大约是只想着先将谢苏带到船上,如何善后,他是一概没有考虑的。 木兰长船到岸还要五天,这名昆仑弟子不可能一直闭门不出,其他人很快便要起疑。 但若现在将他唤醒,他如果记不得袭击自己的人是淳于异那还好说,如果他记得一清二楚,这事可就难办了。 谢苏若是扮成他的样子,暂时在船上搪塞一下,等那些昆仑弟子下船,木兰长船往海上一开,大不了从此再也不做昆仑弟子的生意。 淳于笙稍稍一想,已经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轻声道:“若是他们发现了你……” 谢苏低头看着她:“那便揭了这张人皮面具,让昆仑的人知道,得罪他们的人叫做谢苏,如何?”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淳于笙声音低低的,又道,“你会用人皮面具么?” “略会一些,”谢苏莞尔,“不过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淳于笙道:“什么?” 谢苏将那人皮面具握在手里,放在脸前比了比。 “告诉我他是谁,住在哪间房里。” 昆仑弟子都住在木兰长船的第三层,有一间稍大的房间,白日里用作休息说话,夜深之后,他们才会回到各自的房间去。 有淳于笙帮忙,谢苏得知这名昆仑弟子叫做段致诚。 他是致字辈的弟子,算起来应该要叫何靖济一声师叔。 不过同一字辈,弟子之间的地位可能会有很大的不同,有时是看师父是谁,有时是看自己的修为。 特别是昆仑这样门下弟子何止千人的仙门大宗,这一点就更加明显。 如丛靖雪或是何靖济这样,身为掌门郑道年的弟子,自己又天资过人,在门中的地位自然很是不同。 那时在学宫,何靖济先遣了一批昆仑弟子回到船上等他们,自己则带着段致诚等几个人进入学宫地下,足见此人在这些昆仑弟子之中地位略高一些,何靖济对他也更加亲近信任一些。 要扮成这个人混入昆仑弟子之间,并不算特别容易。 想要减少破绽,自然是扮成一个最不起眼的弟子比较好。 不过谢苏其实也根本没得选。 他并不熟悉段致诚这个人,说话行动之间很容易露出破绽。 而那张人皮面具是淳于异自己用过的,并不十分贴合谢苏的脸,只怕不能在明亮处同昆仑弟子长时间在一起说话。 但溟海上不能使用术法,谢苏想要从昆仑弟子那里探听鬼面具的事情,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这些昆仑弟子在木兰长船上都是一人一间房,淳于异将谢苏引到段致诚的房间里,又将几个瓶瓶罐罐和几把长短不一的竹刀放在桌上。 谢苏一看那些物件,就知道淳于笙或许同淳于异一般,都是使用人皮面具的高手。 罐中特制的胶水可以令人皮面具均匀贴合脸上,与肌肤连接的地方看不出痕迹。 而人皮面具边缘极薄,不能用手指拉扯,很容易变形,只能用这种很薄的竹片刀一点点修平整。 谢苏将人皮面具上已经沾过胶水的地方稍微削去一些,而后将面具轻轻贴在脸上。 不过他的运气似乎也不算特别差,这些昆仑弟子上船时,淳于笙全都是见过的,在数日航行之中也同他们交谈过几次,粗略对这个段致诚有些印象。 “他好像不太喜欢跟人说话,总是一副很高傲的样子,白天也不常出来,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冷淡高傲,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所以淳于异要挑一个昆仑弟子假扮,才会选中他。 谢苏理好人皮面具的边缘,又将长发束成昆仑弟子的样式,套上了段致诚的衣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口问道:“现在像吗?” 淳于笙迟疑道:“他比你好像要胖一些,身高倒是差不多。” 她想了想,在谢苏肩背及胸腹处塞上了薄薄一层棉花,说道:“这样看起来好多了。” 谢苏看着镜中的自己,承影剑被他绑在外衣之下,又拿起段致诚的剑,微微扬起下巴,脸上面无表情。 淳于笙笑道:“很像。” 她似乎有些苦恼之色,又道:“不过说话声音嘛,我其实也没听到他说几句话,你试着将声音低一些吧。” 外面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淳于笙一怔,立刻看向房门,谢苏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敲门的也是个昆仑弟子,语气恭敬拘谨,“师兄,小师叔似乎有些不适,致远师兄请您过去看看。” 谢苏冷淡道:“知道了。” 淳于笙以口型说道:“等你走了我再走。” 谢苏踱步至门口,开门之后,只见前来叫他的那名昆仑弟子低头站在走廊上,样子十分恭谨。 谢苏反手合上房门,“走吧。” 他心知这弟子口中的“小师叔”就是何靖济,只是他上船之前毫无异状,不知道此刻究竟不适到了什么程度。 那弟子将谢苏引到何靖济的房间门口,又为他打开门,一举一动规矩合度。 谢苏又一次明白了明无应为什么对昆仑的人这么不耐烦。 只是师兄弟之间,规矩就大成这样,以明无应的性子,在昆仑山上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他想着段致诚的高傲,面色冷淡,并未多言,径直走入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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