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温暖明亮的光芒之中,他指尖点向人偶眉心,一道灵力激射而出。 灯烛的暖光之下,那皮影人偶身上的刀雕彩绘光华流转,谢苏却并未从人偶之中现形。 老者微微一愣,再度以灵力解开人偶上的束缚。 一道灵力击出,那皮制的人偶受到激荡,上半身竟然直直向前折了下来,露出身体上断裂的痕迹。 断口处光滑异常,像是什么极其锋利的锐器切削而过。 老者神色一呆,却在此时,一个身影从梁上从容翻下。 谢苏落地,右手一抬,承影剑的剑鞘已经架在老者的肩上。 剑虽未出鞘,但剑气凝于其上,只需稍稍催动,他就会身首异处。 那少女脸色一变,霍然起身,袖中指尖向前轻轻一送。 谢苏却并未回头,只是抬了下手,少女袖中飞出的三根金针便落偏了,钉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片刻之后,谢苏收剑。 “阁下隐匿气息的术法出神入化,眼力也是绝佳,若不是思念亡妻,牵动心神,不会发现不了我一直在梁上。”谢苏淡淡说道。 他倒不是奉承这位木兰长船的船主。 稍早时候,谢苏隐匿身形气息,跟在昆仑弟子的后面,同他们一起下到了学宫地底的灵气湖泊,并无一人发现他。 而这位船主不仅发现了他,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混了出来,没有惊动一个昆仑弟子。 连谢苏自己也没有发现在那些昆仑弟子里,还有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人。 承影剑之锋锐世间罕有,切开那只人偶法器也算不得难事。 谢苏并未离开,一直潜伏在梁上,正是想看一看是什么人混入昆仑弟子之中,又将自己掳来木兰长船之上。 却没想到他在蓬莱山中一场大梦,自己死而复生的消息却已经泄露出去。 谢苏先是看向老者,继而转过脸,目光扫过床边的少女和那位已经死去多时的妇人。 他平静开口,声音清朗:“只是帮尊夫人死而复生,非我所能。”
第95章 海雾烟霞(二) 木兰长船的船主身份一向神秘。 溟海风高浪急,自古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探访蓬莱秘境,乘船出海,却殒命海上。 木兰长船既然能渡过溟海的风浪,那这汪洋大海之上的任何地方,都可去得。 正因如此,寻常商船无法涉足的海路,木兰长船却可以轻易进出,往来运送旅人及货物,愈是凶险,报酬愈丰,便积累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若非修仙之人,只怕就连在何处可以上船都不知道。 这船主的身份更是无人知晓。 既然几乎没有外人能够见到这位船主,关于他身份形貌的谣传也就越来越多。 有人说船主是个美貌女子,也有人说是个修为极高的阔面大汉,说什么的都有,反倒烟云遮眼,难以追寻。 谢苏乘这木兰长船横渡溟海,也已经有过数次,一样不曾见到过这位神秘的船主,只知道船主复姓淳于。 便是这一个姓氏,都是多年以前,他被贺兰月那不中用的符箓带到船上,在数日航行之中,无意间从两个船工那里听到的。 没想到今日却让他见到了这位船主的真容。 世间隐姓埋名之人不在少数,或是因身世凄凉、际遇跌宕,这才心灰意冷,再不过问外间事,或是性情疏阔、潇洒沉静,不愿在俗世浮尘中流浪,自己开辟一处世外桃源,将过往因缘抛诸脑后。 还有一种,则是大隐隐于市,自己不显山不露水,只安然坐在幕后运筹帷幄,令别人在台前粉墨登场。 而这位船主今日肯以真身示人,甚至乔装成昆仑弟子的模样混入学宫,将谢苏带来船上,只是因为知晓了世间真有死而复生之人,想要逆转生死,令自己的亡妻复活。 谢苏挣脱开那皮影人偶的束缚之后,便藏身梁上,将这位船主与他女儿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船主似乎有些疯癫,连他的女儿也看得出。 而疯癫之人,往往也都是性情中人。 他听到谢苏如此明确的拒绝,脸上先是出现了一瞬的茫然,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又扶着椅子坐下。 那少女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瞧着谢苏的动向,很是防备的样子。 先前稍微一交手,她便知道自己与谢苏差得太远,但仍不免对他十分警惕。 与这一茫然一警醒的二人相比,谢苏倒是最为放松的一个。 那船主忽地站起,走到墙边,打开一只巨大的木箱子,从中拿出厚厚一沓纸,上面均印有精细的纹样字迹,加盖朱红及青黑两种颜色的印章。 谢苏一见那上面“汇通天下”的字样,便知道那是一沓庄票。 凭这薄薄一张纸,便可在任一钱庄兑换出黄金。 以船主手中的这些,买下一座城池也足够了。 他将这一沓庄票塞入谢苏手中,又拿出许多地契房契,应是这些年里积累下的各种产业,全数捧到谢苏身前。 谢苏垂眸,目光从最上面一张地契上淡淡而过。 船主尤嫌不够,从左手拇指上撸下来一个宝石扳指,旋开上面的宝石,露出里面小小一方印鉴。 “这扳指给你,从此木兰长船便归你所有,海上的商路也是你的。只要你能救我夫人,你要这天下的任何东西,我都会为你取来,我淳于异说到做到。” 那少女显然是有些吓到了,呆立在床边,轻声道:“爹爹。” 船主见谢苏不为所动,只以为是自己出价太少,脸色一瞬间惶急起来。 “金银之物你不要,那你想要什么?功法秘籍么?” 他急忙转身,又在那口巨大的木箱子里翻检起来,口中喃喃道:“有什么,还有什么……” 少女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拉住淳于异的手,眉尖蹙起,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来泪来。 淳于异双手扶在木箱子上,深深地低下头去,身体不由自主发着抖。 良久,他转身望向谢苏,连声音都喑哑起来:“你是明无应的徒弟,又怎么会看得上我手里的功法……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好,或是你有什么要做的事,只要你肯开口,我一定为你做到。” 先前他带上人皮面具,将何靖济及一干昆仑弟子都蒙骗过去,又施展出精妙术法,将谢苏困在皮影人偶中,一路带回船上,足见此人的智计心机修为胆色都是上乘。 可是此刻他拿出自己所拥有的全部东西,谢苏仍是不为所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 “你是记恨我趁你暂时失去灵力的时候,强行把你带来船上是不是?所以你才不肯帮我?” 淳于异一双眼睛极锐利,盯在谢苏身上。 “不,你把我从那个地下湖泊带出来,我反而应该谢谢你。” 谢苏本就是以术法隐匿身形气息,这才跟着那些昆仑弟子进入学宫地下,又得知了昆仑灵气枯竭的秘密,他若在那里现身,反倒是个麻烦。 谢苏将淳于异强塞在自己手中的庄票、契书及那只宝石戒指搁在一旁桌上,神色镇静。 “我并无起死回生之力,无法令尊夫人复活。” 身为修仙之人,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万物一府,死生同状,本是早就应该知道的道理。 可是再将己身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想到要与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天人永隔,终究难以接受。 知晓道理易,说服自己难。 淳于异对自己的亡妻情深若斯,是没有人能够劝慰他的。 那少女向谢苏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扶着自己的父亲走到椅边坐下。 淳于异则转头望着床上妇人的尸身,声音浑浊道:“可是你死而复生了。” 谢苏淡淡道:“是。” 淳于异忽地暴怒:“那为什么你能复活,别人就不行?你用了什么手段,再用到我夫人身上,有什么两样?你是需要什么天材地宝,只管现在就说出来!” “爹爹!” 那少女似乎极为紧张,不时望向谢苏,她早知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去世之后就性情大变,生怕他失望盛怒之下会跟谢苏动起手来。 “因为死而复生非我所愿,是有人以性命为契,偶然之间唤回我的魂魄。”谢苏声音平稳,“而这个人也已经死了。” 在听到“性命为契”四个字的时候,淳于异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可是听到谢苏说唤醒他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脸色再次灰败下去。 谢苏并没有说谎。 他虽不知道自己在天门阵中魂飞魄散,又是如何被白无瑕的禁术唤醒,但也只是个偶然,不是他的魂魄进入沈祎的躯壳,也会是其他人的魂魄。 如此死而复生,和淳于异想要的那种复活并不相同。 纵然将白无瑕所用禁术告诉了淳于异,那也是没有用的,只会给他平添烦恼。 谢苏直截了当告诉淳于异,会用此禁术的人已经死了,便是想要断绝他的心思。 果然,淳于异听到谢苏如此干脆的回答之后,一时愣在原地,双手微颤,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少女蹲在淳于异脚边,双手扶着他的膝盖,脸上已有隐约泪痕,声音却依旧轻柔。 “娘已经去了,我们就让她安心地去吧,好不好?” 若是放在平时,淳于异一定听不得这样的话,会大发脾气,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妻子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可是此时不知道是一番折腾终于还是徒劳无功,或是淳于异忽然想明白了,他望着伏在膝上的女儿,缓缓点了点头。 少女的眼中一瞬间有了些神采。 淳于异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一下子变得苍老而干瘪。 “好孩子,你说得是,”淳于异慢慢道,“你去给你娘换身衣裳,她喜欢颜色鲜艳的,别弄错了。” 少女应了一声,抬手拭去腮边的泪,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向床边。 淳于异看着女儿的背影,目光向下滑落到妇人已经变成青灰色的脸。 房间里点了灯,烛光微微摇曳着,洒下暖黄色的光。 谢苏忽然皱了一下眉。 淳于异脚下的影子忽然像是活了一样,漆黑的边缘蓦然涌动,凝成一把尖锐的匕首,直直向着淳于异的胸口刺去。 只听“叮”的一声,承影剑雪亮的剑光一瞬照在淳于异的脸上,逼得他无法睁眼。 而那把影子凝成的漆黑匕首被承影剑的剑刃一触,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淳于异仍不死心,神色已经近乎狰狞:“你说自己复生是以性命为契,那我用自己的命来换,行不行?只要你肯救活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淳于异的女儿惊惶之下回头,就看到父亲准备自裁的一幕,一时间脸也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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