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苏靠近木门,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从那透光的缝隙之中能看到一个女子背靠木门,坐在地上。 谢苏看她衣衫的颜色,就知道这是淳于笙。 她脚边还躺着一个男人,外裳被除去,脖子上还刺着三根金针,昏睡不醒,正是段致诚。 应当是淳于笙想要检查段致诚是否醒来,那些蒙面人却忽然上了船。 在淳于笙面前,一排船工皆被绑了手脚,扔在了靠墙的地方。 此处空旷,似乎是木兰长船底部的货舱。 那些穿着鱼皮服的蒙面人则把守在房间各处。 却有一个穿白色衣衫的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谢苏,从那些被绑在一起的船工身前走过。 他身上的白衣与谢苏此刻身上穿的衣衫一模一样。 那是个昆仑弟子。 蒙面人似乎对他俯首称臣,甚至不大敢直视他的样子。 只有一个船工没有被绑起来,站在房间一角,低着头。其他的船工对他都是怒目而视,更有一人直接恨声道:“奸细!” 那些蒙面人如此熟悉木兰长船上的暗道,必是有人暗中接引,谢苏并不觉得奇怪。 而白衣男子走到那个骂人的船工面前,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船工周围的人却是脸色大变,显然惊骇不能自已。 待白衣男子移开脚步,谢苏才看到先前那船工已然气绝。 一众船工无比悲愤,痛哭咒骂声不停,那白衣男子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把他们的嘴都堵起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谢苏已经从声音听出了这白衣男子是谁。 是谈致远。 隔着薄薄一扇木门,只听得淳于笙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不要伤我船上的人。” 谈致远笑了两声,转身面向淳于笙,悠然道:“我想要的东西,不在这条船上。” 他转身朝向木门的一瞬间,谢苏的眼瞳一瞬放大。 谈致远的脸上,扣着一个鬼面具。 从那面具上源源不断泻出阴森诡异的气息,连谈致远的眼白也变得血红。 他的目光环顾货舱各处,吩咐道:“去将我那些师兄师弟们请过来吧,哦,别忘了我那位天之骄子的小师叔,他的修为可是很高啊。” 两个蒙面人应声而去,谈致远又道:“罢了,我与你们一同过去。” 木兰长船上的所有船工都在此处,已经不需要再从暗道穿行,那两个蒙面人便跟在谈致远身后,一同从货舱大门走了出去。 谢苏伸指,从木板的缝隙之间点了一下淳于笙的肩头。 淳于笙浑身一僵,谢苏立即将声音压到最低:“是我。” 货舱中的蒙面人大多注意着那些船工,淳于笙活动了一下被绳索绑得麻木的双手,借势侧了侧身子,低声道:“他们要找的是那些昆仑弟子。” 谢苏道:“船主呢?” 淳于笙用余光看着货舱中的蒙面人,艰难地从怀中拉出一角皮影人偶,轻声道:“我怕父亲醒来又寻短见,将他收在了人偶中。” “他们是从水中上船,我已经将绳索砍断了,”谢苏又道,“但我猜海雾之中,另有一艘船在不远处。” 淳于笙的心思转得很快,立即知道了谢苏的意思,小声说道:“第三层船舱,与你们所住房间相反,最靠近船尾的房间,罗盘也在那里,你随意令船舵转向,海雾之中,那艘船是看不到我们的。” “好,”谢苏轻声叮嘱,“若是那个戴鬼面具的人回来,不要激怒他,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谢苏又将一柄薄薄的竹片刀塞入缝隙,转身从暗道中离开。 算上在白家沉入冰湖的那一次,这是谢苏第四次见到鬼面人。 他初时觉得戴上鬼面具的人只是傀儡,但是这些鬼面人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 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并没有说过话,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种邪物。 第二个鬼面人是柳启,他为了遮掩身份,选择杀死了柳家的人灭口,但谢苏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柳启并没有认出明无应。 而到了第三个鬼面人,也就是常小四化成的那一个,与柳启有着很大不同。 这个鬼面人似乎只是侵占了常小四的躯壳,因为朱砂骨钉,特意追寻自己而来。 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明无应又是谁,甚至知道明无应下山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分身。 如果说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和柳启都只不过是个傀儡,直到这一次,谢苏才感觉到自己真正跟那个幕后之人交上了手。 而谈致远虽然戴上了鬼面具,但给谢苏的感觉似乎与柳启差不多,依然保有自己的心智,并没有被那个幕后的人全然取代。 他将船工全部拘禁在货舱之中,也没有杀那些昆仑弟子,暂不知所图之物为何。 但谢苏今夜既然在船上见到鬼面人,就没想着这么轻易让他离开。 先远离海雾之中的另一艘船,断了这些蒙面人的后路。 至于这木兰长船会在海雾中迷失到何处,等抓住那个鬼面人之后再考虑不迟。 他走出暗道,在栏杆上一踩,借力跃起,扬手拉住二楼的窗框,翻身从三楼的窗口跃入,轻盈落地。 淳于笙给他的指向十分清晰,谢苏走到最靠近船尾的房间,见大门洞开,一个蒙面人背身对外,手扶船舵,正低头看着一只罗盘。 那古朴罗盘之上刻痕清晰,灯烛的光映在上面幽幽的。 罗盘上忽然闪过一道亮痕,是承影剑的剑光,那蒙面人一声还未出,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谢苏看也没看那罗盘,只记得那些蒙面人用绳索上船的方向,扶着舵杆转向相反一边。 他转身走向门口,就在此时,走廊上的灯灭了。 谢苏脚步稍稍一顿,继而走出房间。 黑暗之中,他忽然抬手,截住了斜前方斩来的一击。 承影剑之锋锐天下罕有,若是寻常兵器,方才这一剑,黑暗中那个人手中的兵器就已经折断了。 然而那个人一击不中,周身气息顿时隐匿。 走廊上落针可闻,只有谢苏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用剑鞘抵了一下走廊一侧的墙壁,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继而扬手,承影剑却是自下而上反迎上去,刺中黑暗中的兵器,叮的一声。 那人不再忍耐,近身而来,谢苏手腕一动,承影剑切开浓墨般的黑暗。 瞬息之间,两人已经交手十数招。 谢苏淡淡道:“何靖济,我是友非敌,没时间陪你在这耗着。” 承影剑的剑气凛冽如霜雪,指向黑暗中的一点。 走廊上忽地亮了起来,一道引火符腾空,火光之下,何靖济周身经脉要穴已经笼罩在承影剑的剑气之下,而他手中长剑阻滞,却无法近谢苏的身。 看清谢苏面容的一瞬间,何靖济脸上顿时现出震惊之色。 “你不是段致诚,你是谁?”何靖济握紧手中长剑,“你把他怎么样了?” 谢苏先收了剑,平静道:“他在船舱里,与所有被绑的船工在一起,目前还没什么事。至于我是谁,过了今夜再告诉你也不迟。” 何靖济似乎有些不信任他,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谢苏笑了一下:“你们昆仑的剑法很难认出来么?” 灼灼火光之下,他的眼瞳如琉璃一般。 何靖济看着他,忽然道:“怪不得昨夜你来房间时,一直不大抬头正视于我,那时你已经扮成了致诚的模样——你的眼睛……” 谢苏径直打断了何靖济的话。 “谈致远戴上了鬼面具,现在他已经不是你师侄了,见着他可别手下留情。有一队蒙面的人,半夜上了船,现在正与他在一起。船工都在底层的货舱,谈致远此刻正在船上找你,还有其他的昆仑弟子。” 谢苏自觉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可是何靖济神色不定,竟似有些愣忪。 “你说谈致远戴上了鬼面具?他为什么要——” 谢苏自袖中拿出那截断了一半的碧色璎珞,说道:“这枚灵玉应当是他的,你不会认不出来吧?” 何靖济看着那灵玉,不敢置信道:“这是昆仑弟子护持心神的灵玉,等闲不可离身,他……他是受了那面具的蛊惑么?” 谢苏随手将灵玉抛给他,“蛊惑?不见得吧。” 何靖济却没听出谢苏话里的意思,又道:“你说他现在正在找我?” “对。” 谢苏目光向下,看到何靖济手背上一片红肿,想来也是被那金线虫咬伤了,只是他修为比那些昆仑弟子要高出不少,强自压制,一直支撑到现在。 何靖济见谢苏打量他手上虫咬伤口,说道:“我被咬伤后,立即有几个蒙面的人闯进来,应当就是你说的那些了。我虽逃了出来,但其他的弟子只怕都已经陷入他们手中。” 谢苏微微一笑:“怎么,你现在又肯相信我了?” 何靖济深深看他一眼,说道:“你的修为在我之上,若是想杀我,方才就杀了。” 谢苏道:“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法子?” “你既然已经被咬伤,大可装作毒发,我扮成那蒙面人的样子,与你一同进入货舱,就说找到你了。”谢苏已经转身走向那个设有船舵的房间,“你要救你们昆仑的弟子,我要知道那个鬼面人究竟想做什么。” 他走进房间,将那尸首身上的鱼皮服扒下,这衣服光滑轻薄,虽沾了血,但一擦即净。 何靖济看着地上的尸首,问道:“是你杀了他?” 到这时候,谢苏真觉得他们昆仑的人一脉相承,确然是十分啰嗦。 他反问道:“怎么?” 何靖济垂下目光:“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这才贸然与你动手。” 谢苏将承影剑绑在鱼皮服的下面,向何靖济伸手:“把你的剑给我。” 何靖济道:“什么?” 谢苏抬眸:“你现在应当已经毒发,浑身灵气沸腾,经脉剧痛,还拿得动剑么?” 何靖济这才反应过来,倒提着剑交给谢苏。 谢苏并未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只是散下头发,如那些蒙面人一般随手绑起来,又用黑布蒙住了脸。 他押着何靖济去往船舱底部。 谢苏此前并未进入过货舱,但大概知道方位,走下楼梯之后,果然看到其中一间货舱门口站着两个蒙面人把守。 何靖济呼吸略有些不稳,脸色也变了,谢苏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做戏,抑或是时间一长,确实难以压制那金线虫的毒性。 当着那两个蒙面人,谢苏也无法询问,只好押着他走进了货舱。 一进货舱,谢苏便看到那些昆仑弟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显然中毒已深,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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