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似是用影子将他禁锢在什么物件上,又揣入了袖中。 听到主事命人将那名弟子送回船上歇息,他主动上前搭手,便可趁机离开此地。 谢苏被他装在袖子里,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同离开。 是以他此刻身上灵气几乎已经复原,却没有贸然尝试挣脱身上的束缚。 谢苏直觉方才灵气湖泊一瞬沸腾,似乎是因为自己的靠近。 而学宫主事与何靖济都已经注意到了此事,只是一时没有头绪。 今日他探听到了昆仑灵气枯竭一事,又引得灵气湖泊沸腾,一旦自己试图挣脱此刻身上的束缚,恐怕立时就会被主事和何靖济察觉,不如暂时不动。 那人带着他沿通道一路向上,一行人身法极快,转瞬之间便回到了木兰长船上。 十年前,这船在溟海上被水兽仓兕毁坏,如今的这一艘大约是新船。 何靖济带着昆仑弟子赶来蓬莱,应该是将这条木兰长船给包了下来。 船上也只有昆仑弟子留守,见他们抬回来的同门虚弱至极,自是将他安置在床上休息,又喂下了固本培元的灵药,留下两人看顾他。 其余弟子则各自回到房间,只等何靖济回来,今夜开船,返回昆仑。 谢苏身在那人的袖间,便跟着他离开众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吱呀一声,木门被合上了。 房间之中很是寂静,似乎也要比外面阴冷一些。 此处没有其他人,谢苏若想此刻动手,倒是个合适的地方。 可他反倒安之若素,想看一看这个施了精妙术法将自己掳走的是什么人。 眼前光线蓦地一亮,谢苏不知道此刻自己寄身何物,却被那人自袖间拿出,放到了一只木椅上。 那人放下谢苏之后便背身走开。 他剥下自己身上昆仑弟子的白色衣衫,又抬手将脸皮连着头皮揭了下来。 人皮面具之下,是这人花白的头发。 他的脊背也稍稍弓了下来,似乎已经上了年纪。 除下人皮面具,他随手抓起一件粗布衣衫裹在身上,忽然放声大笑。 那笑声之中,似乎有夙愿终于实现的快慰与苍凉,似是狂喜之下,心神震动。 那人大笑数声,开门走出房间,并未回头看一看谢苏,应当是对自己的束缚十分自信,并不觉得谢苏能够挣脱。 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谢苏的目光在房间内稍稍一转,忽然凝在一点不动了。 这把椅子正对着一架铜镜,边上还有盛着清水供人洗手洗脸的铜盆,与木兰长船上其他房间的陈设并无多少不同。 而铜镜清晰无误地将谢苏周身映出。 他竟是被人禁锢在了一个皮影戏人偶之中。
第94章 海雾烟霞(一) 过不多时,走廊上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 在前的是那名老者,他剥下人皮面具之后,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身形步法,每一步都落脚极重。 他后面的那个人则脚步轻盈,应当是个身形纤秀的女子。 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爹爹说已经找到了法子救我娘?” 那老者声音振奋,粗声道:“是啊,你娘睡了这么久,我终于找到办法让她醒来了。” 少女犹豫道:“是什么办法?” 老者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说道:“能救你娘的人,已经让我给带回来了,一会儿你听他如何说,若是需要什么珍贵的草药灵物,咱们爷儿俩走遍天涯海角,也要给你娘找回来。” 那少女却道:“我在货舱里瞧见一个昆仑弟子,他脖子上挨了金针,浑身的衣服都被剥去了,也是爹爹做的么?” 老者放声大笑:“我若不是易容成那昆仑弟子的模样,又怎么能混入学宫,将我要找的人带回来呢?你是觉得咱们惹不起昆仑这样的仙门,是不是?可是只要能让你娘醒来,我谁也不怕得罪……” 少女的声音一瞬间低下去,似乎很是黯然:“不,爹爹,我是怕你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如此……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者又道:“这一次绝不会了,若你知道我带回来的这个人是谁——” 他话音未落,走廊另一侧却又响起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这人步履匆匆,一路疾行过来,说道:“船主,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等那些昆仑弟子上船,咱们今夜就能出发。” 老者道:“你去船头瞧着,他们一回来,即刻开船!” 那人应了一声,又道:“您可要亲自去盯着罗盘?” “不必了,”老者道,“今夜我与笙儿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吩咐下去,谁也不得来打扰。” “是,我这就去办。” 脚步声渐渐远去,是说话的那个人又沿着原路离开了。 那个被唤作笙儿的少女沉默了一瞬,忽然道:“爹爹,其实娘已经离开我们了,你为什么就是——” “住嘴!”老者粗暴道,“你娘没有死!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只是睡着了,只是睡了长长的一觉……” 少女不再说话,却有零星的抽泣声音响起。 “好了,”老者的声音和缓下来,“别哭了,跟我进来,见一见我带回来的这个人。十年前这个人死在天门阵中,天下皆知,十年之后,不是一样复活了么?他能复活,为什么你娘就不能?” 少女似乎被吓到了,片刻之后才轻声问道:“爹爹说的这个人是……” 老者抬手推开房门,说道:“自然是那个谢苏。”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先进入房间的老者蓄着花白短须,满面红光,似乎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身后的少女长相秀美,只是脸色十分苍白,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神情惊疑不定。 房间之中空无一人,只有椅子上孤零零一个皮影戏的人偶在看着他们。 少女立即回手关上房门,轻声道:“那个谢苏,他……爹爹是将他收进人偶里了吗?” 老者大笑道:“这个人的修为可当真不差,若不是我找准了时机,趁他身上灵力全被吸走的时候动手,只怕没那么容易将他带回来。” 人偶的眼睛点上了墨,似乎目光灼灼,盯着他们。 老者自袖中又拿出了一只人偶,却是个女子样貌,乌发成髻,簪着黄色的芍药花,身上的衣服也很是鲜艳明丽。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手法轻柔至极,将那人偶轻轻地放在床上。 老者将人偶的四肢摆好,就这样坐在床边,静静地低头看着,眼中无限柔情眷恋。 这一幕看起来实在令人头皮发麻,那少女轻声道:“爹爹……” 老人应了一声,在人偶的眉心点了一下。 他手指落处有光芒亮起,须臾之间,人偶已经变成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 这妇人并不年轻,眉目婉约,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采,只是脸上和手上的肌肤都已经成了青灰色,一望即知,她已经死去很久了。 不知道这老者用了什么手段保存妇人的尸首,却是并未腐烂。 老者望着妇人的面容,轻声道:“笙儿,你娘像是在笑呢,她一定也知道,我终于找到办法救她了……” 那少女先是看着床上母亲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顺从地走上前。 她在床边蹲下,一只手按住了老者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妇人青灰色冰凉的手上,轻声道:“爹爹。” “好孩子,”老者欣慰道,“今夜,你娘就能回来陪我们了。” 他看向椅子上的那个人偶,似是太过喜悦,又像是等了太长的时间,一时之间有些茫然,笑着笑着,忽然有一行浑浊的眼泪落下来,流入花白的胡须之中。 少女仰起脸,问道:“爹爹怎知那个谢苏复活了呢?” 老者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爹已经疯了?是在痴心妄想?” 少女慎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十分温柔。 “我怕爹爹被人骗了。” 老者笑道:“你还记得那个逐花楼的春伯伯吗?你小的时候,他送过你一把黄金打的小琵琶,巴掌那么大,精巧极了,上面镶着许多宝石。” 少女双眼中的疑问淡去,显然是已经想起来了,轻声道:“我记得。” “他是爹的好朋友,前些日子听说他受了伤,我就去看他。他养伤不能喝酒,我就故意买了好酒,一边同他说话,一边喝酒气他。” “他怎么能忍得住,当然要向我讨了酒来喝。” “只是他这个人性情十分疏阔,很对我的脾气,但酒量却不怎么样,还没有喝多少,就已经醉了,还问我,若是一个人明明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了,却又复活了,天下间可有这样的事情?” 少女听到此处,不由得揪心起来,问道:“然后呢?” 老者又道:“我自然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做过酆都的走无常,生死之事,原要比一般人知道的更多些。可是我一再问他,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少女跪坐在床边脚踏上,回头望着自己的母亲,一颗心砰砰地跳动起来,似乎也终于发觉,父亲并不是悲伤到近乎迷失了心智,而是真的找到了什么办法。 “我故意引他喝了许多酒,他便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他所见到的那个死而复生的人,就是十年前在天门阵中魂飞魄散的蓬莱逆徒谢苏。” 少女听到这里,已是十分惊骇,自言自语道:“所以爹爹扮成那昆仑弟子的样子,是为了进入蓬莱寻那个谢苏。” “是啊,”老者又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心中便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春掌柜说眼看着谢苏被蓬莱主带走,想这天下之大,他们二人最可能去的,不还是蓬莱秘境吗?” 少女又看向椅子上的皮影人偶,想到那个谢苏此刻就被禁锢其中,而此人竟然真的死而复生,背心忽地出了冷汗。 那皮影人偶精美异常,是她父亲的法器,能将活人收入其中。 被收入人偶的修士从里面是挣脱不出来的,时间长了,就会真的化成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人偶。 连母亲的尸身也一直是靠着人偶才保存至今。 老者又道:“十年之前,就是咱们的船被溟海上那头水兽仓兕毁了的那次,我在船上见过谢苏,记得他的样子。我扮成昆仑弟子的样子进入学宫,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春掌柜没有骗我,谢苏真的死而复生了!” 他将少女扶起来,自己慢慢走向人偶,神情狂喜,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 “他隐去身形气息,骗过了昆仑的人,可是骗不过我。趁那些昆仑弟子一片混乱的时候,我就把他封在人偶中,带了出来。” 老者一掀袍袖,房间内数盏灯瞬间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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