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都被绳索绑着,另一边,淳于笙靠着木门,双手缩在身下,谢苏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用自己塞进去的竹片刀磨断了绳索。 谈致远却站在货舱深处,闻声回头。 那鬼面具如同另一层皮,牢牢贴在他的脸上,也让他此时的微笑变得更加诡异。 “小师叔,我的人可是找了你许久啊。” 见到谈致远,何靖济身上一僵,谢苏在后摁着他的双手,握了一下,示意不可冲动。 何靖济气促不匀,勉力道:“致远,你为何……” 谈致远一手抚上鬼面具,笑道:“为何要戴上这个?” 随着他话音落下,谈致远周身灵力暴增数倍,连离他略近些的人都被压迫得几乎无法呼吸。 谈致远温声道:“小师叔,我只不过是发觉,另有一条路通向大道。” 何靖济道:“你说的路,是邪路,何以能通大道?” 谈致远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在他身后,忽有一个血色阵法缓缓旋转而出,霎时间,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阵法中阴冷诡谲的气息。 淳于笙和何靖济脸上都是震惊至僵硬的神色,仿佛见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从那阵法之中,缓缓浮现一个罩着黑袍的身影,他手上还提了一大团破布似的物事,竟是一个瑟缩着的人。 黑袍人轻轻一抬手,血色阵法便好似被吸入了他的掌心。 他拉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下面同样戴着鬼面具的一张脸。 谢苏一瞬不瞬地盯着黑袍人,承影剑在他贴身的位置,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心意,微微震颤起来,战意一触即发。 溟海之上,一切术法阵法均不可使用。 能越过这一条限制的,谢苏只见过三个人。 明无应,沉湘,还有元徵。 黑袍人将手里提着的那个人丢出去,淡淡道:“挑吧。” 那人披着灰色的披风,也戴着风帽,将面容身形完全隐藏在披风下面。 他好似对黑袍人非常畏惧,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很可笑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向黑袍人行个礼。 他转身,先是走向旁边那些绑在一处的船工。 他虽然佝偻着背,但是走路时却平稳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像是在披风之内脚不沾地,飘过来的。 谢苏忽然想到,这是个鬼差。 只有鬼差才会这样走路,不沾凡世尘土。 这黑袍人究竟是不是元徵,他又为什么会带一个鬼差来到船上? 那句“挑吧”又是什么意思?这鬼差在挑选什么? 只见鬼差走到那些船工身边,挨个看过,指了五个人出来,这五个人立刻被蒙面人带到一旁。 鬼差又指了指淳于笙,立刻有人上前,也把她拉了起来。淳于笙挣扎了一下,却挨了一个耳光。 那鬼差走向那些中毒昏迷的昆仑弟子,又点了三个人出来。 谢苏的目光依次从这些人身上扫过,丝毫看不出这些人有什么特别。 何靖济望向谈致远,问道:“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不是对他们,”谈致远低头看向那些没有被选中的昆仑弟子,微笑道,“你应该问,我会对这些人做什么。” “你!”何靖济大怒,好似压制不住体内虫毒,猛烈气喘,几乎跪在地上。 谢苏随之俯下身去,借何靖济身体的遮掩,为他渡了一些灵力。 谈致远温柔道:“小师叔别担心,他们不过是个添头,你才是我们需要的人,要过昆仑的护山大阵,没有你可是万万不行的。” 这一句话却像是更加牵动何靖济的心神,他咬牙道:“你们……你们要对昆仑做什么?” 谈致远笑道:“小师叔怎么如此性急?只消你跟我走,之后你自己看就是了。” 何靖济道:“你在师兄身边这么多年,我竟没看出你是个——” 他急怒攻心,又兼虫毒入了经脉,竟是吐出一口鲜血。 比之谈致远低眉浅笑,那黑袍人却始终木着一张脸,只催促道:“走吧。” 他们二人走在最前,那些被鬼差挑选出来的人相继被押了出去,谢苏扶着何靖济,跟在了最后面。 船工和其余的昆仑弟子还留在货舱之中,淳于笙拼命挣扎,双手从绳索中脱出,抬肘砸向身后那蒙面人的额角。 她修为平平,右手三根金针还未发出,立即被那蒙面人捏住手狠狠一握,几乎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谢苏伸手入衣内,握住了承影剑的剑柄。 那蒙面人若是对淳于笙下杀手,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可是淳于笙仿佛被痛昏过去,再没了声息,蒙面人将她拦腰抓起,继续前行。 到得船头,谢苏才发觉四周的海雾已经变为暗蓝色,海面上蒙蒙的亮起来,这一夜竟然已经快要过去。 那黑袍人凝视海雾深处,冷声道:“船呢?” 立即有蒙面人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只哨子,放到口边吹了起来。 那哨声尖锐非常,蒙面人一连吹了三次,每次吹完都要间隔片刻,却一直没有等到回应。 他垂下头:“应是海雾太大,一时飘远了些,小人这就下水去寻。” 那黑袍人道:“罢了,也就是多耗费一些心神。” 他转身离开众人,从黑袍中露出一只苍白的手臂,按住地面。 血色光芒自他指间亮起,很快旋转成一个阵法,边缘飞速扩大,将船头的人全数笼罩进去。 与此同时,那条苍白的手臂缓慢地干瘪下去,似乎被抽去了所有力量,皮肤干枯焦黄,像一张蜡纸蒙在骨头上面。 几个蒙面人燃起引火符,留在木兰长船各处,火焰顷刻间烧了起来。 谢苏一瞬间明白了谈致远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除了此刻在船头的这些人,他竟是要将船工和剩下的昆仑弟子活活烧死在船上。 谢苏已将承影剑从衣下抽出,在何靖济耳边低声道:“你还撑得住吗?” 何靖济强自压制虫毒,点了点头。 “他们要烧船,货舱里的人都会死,”谢苏轻声道,“那些蒙面人你能拦住多少就拦多少,他们两个交给我。” 何靖济抬眼看去,谢苏已经离开他身边,自众人边缘走向谈致远和黑袍人,四周的昏晦一点点淡去,似乎随时都会天亮。 就算戴上了鬼面具修为暴涨,那个谈致远也没有被谢苏放在眼里,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更多是在注意阵法中央的黑袍人。 要在溟海上以术法将这么多人一起带走,似乎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右手臂干瘪下去的同时,黑袍人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阵法中的血色光芒缓缓闪烁。 熊熊火焰燃烧,腾起的浓烟冲破海雾,谢苏已将承影剑抽出两寸。 黑袍人跪地的身形忽然晃了一下,僵硬地转头望向海雾深处。 巨大的风声响彻海面,一瞬间狂风骤起,竟然将溟海上终年不散的海雾吹开一个缺口。 不对。 那不是风。 是一道无形剑气,自极遥远处扬起了这里的海雾。 灰白的天际点染上一痕金红,化作明丽霞光。 东方既白,那是蓬莱的方向。 第二道无形剑气渡海而来,所过之处怒涛沉浮,狂风席卷。 黑袍人再度催动阵法,血红光芒闪烁愈快,谢苏已经能感觉到阵中气机锁定己身。 第三道无形剑气似乎将整片天空一分为二,向着木兰长船袭来。 谢苏似乎已经看到极远处有一个身影,他身后是煌煌朝阳的金色光华。 却在此时,无数浓云汇聚海上,将天空全部笼盖,溟海如沸,无数惊涛骇浪涌来。 轰隆隆雷声响起,似乎随时都会有天雷降下,将整条木兰长船击碎。 然而雷霆奔向之处,却是蓬莱的方向。 黑袍人大喝一声,阵法成型,船头所有人随着血色光芒的消弭消失在原地。 谢苏似被挤压进不可挣脱的黑暗之中,但最后一瞬他所看到的景象,依然烙印在他眼中。 朝阳的炽烈光华之中,天雷降下,明无应站在极遥远处,高大身形一动不动,静如山岗,而他脸上只是一个略带嘲弄的微笑。 天雷之中,无数密密麻麻的咒文涌现。 雷霆加身,是为天罚。
第98章 寸心千里(一) 血色光芒一瞬间盈满谢苏的视野。 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切景物天旋地转。 身体一轻再一重,落地时,却是在一片密林之中。 此处山深林密,晨雾弥漫,正渐渐散去,晨曦光芒透入林间。 偏有静水绕山,却无湿润水汽,反而一片死寂,好似连风都不敢经过水上。 须臾之间,他已经知道黑袍人用阵法将他们带来何处。 远处青山巍峨,云雾流淌,雄奇险峻,万山臣服。 所谓万山之祖,昆仑是也。 这环绕昆仑山的静水便是弱水,其上鸿毛不浮,修仙之人只是靠近,经脉中的灵力都会被压制,沉重滞涩,难以流转。 血色光芒倏尔消散,那黑袍人却好似支持不住,一瞬间委顿在地,谈致远皱了皱眉,上前查看他的境况。 似乎是因为在溟海上使用了阵法,黑袍人裸露的右臂已经干瘪到皮包骨一般,如同枯死的树木。 若要动手,就在此时。 谢苏心念一动,余光却见那些蒙面人已经散开。 地上躺着中了虫毒不省人事的昆仑弟子三人,手脚皆被绑缚的船工五人,还有一个不省人事的淳于笙。 何靖济虽然仍保有神智,却中毒渐深,气促不匀,若是此刻动手,也断然无法相助。 谢苏自己脱身不难,可要想将所有人毫发无伤地救出去,却是不能。 何况这黑袍人与谈致远百般谋划,不惜袭击木兰长船也要劫下何靖济,是意图对昆仑不利。 既然已经到了昆仑地界,此时正是弄清他们所图为何的时机,说不定还能探知黑袍人的身份。 谢苏稍一迟疑,机会已过,那黑袍人已经苏醒。 他出手如电,径直抓住一个站位与他最为靠近的蒙面人,扼着那蒙面人的脖子,将他拖到自己身前。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那个蒙面人的身体一抖,极快地干瘪了下去。 黑袍人掌心血色光芒若隐若现,竟然像是将蒙面人身体里的灵力全部吸干。 片刻之后,那蒙面人已经气绝,黑袍人却好似恢复了一些精力,缓缓地站了起来。 同伴命丧当场,其余的蒙面人却好像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忽有一个灰色的身影晃动,似乎是想要趁机逃跑。 黑袍人手臂一动,动作快得几乎无法看清,那逃跑的鬼差已经被丢入了弱水之中。 他的灰色斗篷仅仅在弱水上漂起一瞬,随后整个人便被弱水吞噬,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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