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比想象中更加严峻。”希莱斯压抑胸中的怒火,沉声说,“如果真有人随着这种说法走,恐怕,反对总司令的声音也该出现了。” 金斯顿赞成他的推测。 先是马可大人,再是凯莫伦总司令……此番“新仇”,再加上提拔马可、主战力转型的“旧怨”,势必要造成一群人的不平和反对。 希莱斯不再开口,似乎在专注熬煮热红酒,又像是沉浸在思虑中。 当他吊起瓦罐,从壁火中取出,方才打破沉默。 “你其实不用特地找我,毕竟这样大的事,今天我肯定会收到消息。” 说着,希莱斯将热红酒暂且搁在地上放凉。他望向金斯顿,饱含深意地问道:“你是来‘好心’提醒我的吗?” 屋内顿时充斥金斯顿的大笑。 “别往自己脸上贴近啦,笨狗狗!不过你说得对,本可以不通知你,但我需要再重申一遍——我不做自讨没趣的事情。” 他咧开鲨鱼般的牙齿,笑容可谓恶劣。 “好心?怎么会呢!虽然不至于隔岸观火,不过我向来喜欢看戏。我只为灰影而服务,只要谁对灰影未来的发展有利,就支持谁。” “你们打得越是鲜血淋漓,我越是看得清楚其中对骑士团的利害,它们会像打掉的牙一样,骨碌碌地滚到我的脚边。到时候嘛,我只消挑挑拣拣:选好牙留下,把烂牙扔出去。” 凝视着金斯顿玩味的神情,希莱斯眉心紧锁。 他还是捉摸不透这个人,刚才的一番话,叫他感到更奇怪了。 瞧上去,金斯顿好像把如今的形势当做一场游戏看待; 可他又亲口表示,不会将自己置身事外。打算参与“游戏”当中,成为最后的赢家。 那只比寻常人宽大太多的手,又朝希莱斯的肩膀袭来。 他轻巧避过,而这一次,金斯顿没再强硬地搭上去。 “热红酒要凉了。” 金斯顿收回手臂,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日日祈祷吧,祈祷你将领的位置坐久一点。” - 热红酒与香料的气息一路留迹,钻入马可的屋子。 相较将领寝房,副司令休息的房屋宽敞不少。 马可终于拥有一张长木桌,然而供他书写的区域仍然很小——桌上摆满纸张和书册,规规整整地堆叠罗列。 见是希莱斯提着热红酒上门,他吩咐后者先把热红酒放去圆形矮桌上。 等他匆匆书写完几行字,才抽出闲来喝一杯。 希莱斯依然留在原地,大人叫他前来,不止是煮一份热红酒给他喝。 一杯豪饮下肚,马可低低喟叹。 眉间的凝重却不曾消失。 “三个月前,阵营派人押送高智狂沙。因为急需要人,所以阵营选择先调遣最近的‘绿洲’合作势力,在托茵河交接俘虏。” 希莱斯知道此事,他那会儿亲眼目送押差队伍离开。 看着马可大人格外严肃的表情,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交接顺利完成,但当天夜晚,高智狂沙死了。” “……” 希莱斯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心口凉得发疼,经过最初一阵通体寒凉过后,无边无际的愤怒自胸中沸腾、燃烧,形成冲天的热浪。 再多的怒火,也不够今天一天烧得多。 他指尖痉挛似的抖动,接着慢慢蜷起,捏成拳,指节泛白。 牙关快被自己咬碎了,希莱斯竭尽全力克制震怒,然而理智却在先前那一瞬间流逝大半,剩下的则几乎要被燃烧殆尽。 “大人,为何?”他嚼碎了字,从齿缝间溢出,“意外还是人为?” “尚不清楚。当晚,两队人马都没有离开,甚至一起扎营看押。” 可就算这样,高智狂沙还是死了。 房间中,希莱斯沉闷而紊乱的鼻息轻轻起伏。 马可看出他滔天的愤怒——一方面,他为对方能在如此情况下,还可以够控制住情绪而欣慰; 另一方面,他再明白不过,这无疑是一种对面前的年轻人、对金沉湾一役中牺牲的将士们的羞辱! “难道阵营现在才得知情况吗?”希莱斯切齿问。 从金沉湾到托茵河,行走得再慢,也不至于走上三个月。更别说以绿洲阵营的重视程度,绝不会这么晚才得到消息。 马可摇头否认,眼底不免漫上一抹狠厉。 “他们早就知道了,念在所谓的‘士气’,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把事情公之于众。” “全靠尼古拉在阵营的朋友透露风声——其实阵营内部已经有不少人知晓。要不然,我们大概真的会被瞒到日后揭晓的那一天。” 这一刻,希莱斯当真生出想杀人的念头。 那种嗜血的腥味于舌根蔓延,恨意一圈又一圈地勒住他的心脏。 马可早已大发雷霆,度过极度愤怒的时刻。眼下,他也没办法为希莱斯带去什么安慰。 任谁得知高智狂沙不明不白的死了,白白流血流汗,甚至献出生命……理智都将摇摇欲坠。 “阵营定然会彻查此事。”马可说道。只是何时奉上交代,又是另一回事了。 屋内陷入漫长的寂静。 马可引着希莱斯坐下,把一杯热红酒塞去对方的手心。 年轻人像牵线木偶似的任人摆布,不知想些什么。 “知道灰影立场一事没?”马可问。 希莱斯轻微点头,以作应答。 “还有一件事。” 他想乞求马可先停一停,一时半会儿的,人还没完全缓过劲。但他拒绝不了。 若再是什么坏消息,他怕自己忍不住真提刀冲出去,不见血,誓不罢休。 “今年冬天一过,有一项重大任务,需要交给你和塞伦去做。”马可双手抱臂,斜靠在桌边。 希莱斯的视线由下而上挪移,渐渐攀上马可红色的发梢。 “去一趟桑栖崖领地。” 第91章 羽篷 桑栖崖领地?希莱斯的拇指缓缓摩挲杯子,在脑海中翻阅关于这个领地的记忆。 当初保守派“一鸣惊人”之举——悄悄游说桑栖崖、青梅郡和鲸波堡。企图让领主们放弃边境线以外的地方,同意与狂沙和谈。 这三块领地远离边境线,现今接触不到狂沙;且因为家族实力雄厚,对整个贵族阶层影响较大。 若游说成功,必然会对全境抗击狂沙的凝聚力产生影响,令局势变得更为动荡。 现在,派系斗争已经放到明面上来了。保守派也不藏着掖着,一直与三领地保持着联系,意图昭然若揭。 激进派不可能将此视而不见,正式表态对立后,他们也在敦劝三位领主,切勿听信那些荒谬绝伦的言论。 “我们是不是要代表激进派前去桑栖崖?” 如今灰影立场已定,希莱斯不可能反应不过来,这其实是阵营高层的授意。 “没错。”马可十分欣赏对方的悟性。 从前只是不了解形势,一旦让希莱斯熟悉,甚至无需指点,放他独个儿稍作思考,很快便能想通问题的关键。 拥有灵活理性的头脑,能够仔细、敏锐地洞悉事情;并且拿得定主意,行事果断但不鲁莽——二者是将才不可或缺的能力。 在这两点上,希莱斯执行得很不错。这也是马可愿意悉心栽培他的原因。 “面晤的目标只有一个:努力争取桑栖崖的立场站队。” 还不如让我试试怎么登天……希莱斯腹诽。好吧,有塞伦,的确可以“登天”了。 马可看出他的为难,络腮胡团团包围的嘴角衔着笑,安抚道:“说服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刚才所说的,是他们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此行的目的在于,使基蒙领主产生动摇,尽可能不让他站到保守派一边。” 这退而求其次,和不退差不多。 好比临刑前告诉你,可以选快一些的刀斩首,不用忍受钝刀一下劈不开,遭到非人的折磨。 有区别吗?到底横竖都是一个死。 希莱斯满腹愁苦全闷进一口热红酒里。他还是接受不了这股味道,于是眉头皱得更紧。 但他仍然向马可保证:“属下尽力而为。” 马可忍俊不禁,往他后背掴一掌,只是笑容中也带了几分愁绪。 “知道为什么让你去么?”他问。 希莱斯多少猜得到一点用意,斟酌两秒,启唇道:“因为我活捉了高智狂沙?” “猜得不错。咱们离阵营驻地比较远,所以你大概感受不到,如今你名气究竟有多大。” 希莱斯的五指不自觉握紧杯子,厚茧隔绝了一部分烫手的热度。 那句话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喜悦,相反,结合如今形势,担忧化作重石压在心间。 他隐约意识到,立了功的自己,虽然让灰影声名大噪,可同时会招致一些难以察觉的影响。 例如总司令大人的决定——即灰影的立场,或许其中正有着他无意间“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来,你名震一时,激进派让你觐见桑栖崖领主,无非想表现诚意;二来则是作出表态。总司令大人和激进派的长老们商量过了,立场选择将在深冬过后对外放出风声……” “……你们路途中的时间足以令消息发酵,届时,再配合你们拜谒桑栖崖领主的消息——就像添了一把猛柴,火焰会节节攀升,浓烟将遍布全境,影响不可估量。” 一步绝妙的棋,希莱斯暗暗评价。立场摇摆的领主们,甚至是王公贵戚,都会受此震动。 激进派想要达到的效果便是如此:即便桑栖崖无功而返,这一步棋的效用总归被很好地发挥出来,于派系斗争而言,大有裨益。 至于为何选择桑栖崖,而不是其他两个领地…… …… 除了一张桌子外,周围空无一物,狱卒便将犯人的手铐暂时取下。 桌前摆放着一块绸子,它比一般的绸子轻薄许多,针脚更加严密。托在手上,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除了特殊的绸子,桌上只放着线绳,还有一团用布包裹的石头。 材料少得可怜,希莱斯有些诧异,然而厄舍接下来的行动,却更是简单得出人意料。 厄舍取来线绳,粗粝的手掌摸在绸子上,显得绸子脆弱不堪;仿佛稍微施加点力道,就能将它磨坏。 他只是在布料的四个角上分别系上绳子,再把四股线绳捏在一起,打个死结。 紧接着另取一股线,一头系死结,一头拴去小包裹上。 “好了?”当厄舍重新戴上手铐,站起身,希莱斯还没回过神。 厄舍只是向他扯起一个不太熟练的、僵硬的笑容。 “惊讶吗?觉得很简单?放心好了,让你眼见为实。” 狱卒带领他们走上屋顶,希莱斯捧着那极为简单的东西,将信将疑地一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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