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子在半空中铺展开来,好似被风顶起来的披风。这一整片的羽翼仿佛附上了什么魔法,使周围空气托起它,时间也因它变得迟缓。 小包裹慢悠悠地向下降落,落地的一刹那,绸子像干瘪的鱼泡,把东西盖在身下。 近段时日,厄舍为此实验不下百次。即便轮换着看守,狱卒早就见过这幅场面。 但这般神奇的一幕,令狱卒百看不厌。 希莱斯已经愣在当场,震惊不已,险些忘记下去检查小包裹是否完好。 那样轻飘飘的降落,即便里面石子受损,估摸着也坏不了多少。 当他拆开布匹,看见石子完好无损时,简直对厄舍佩服得五体投地。 希莱斯欣喜若狂,转身朝向厄舍大师。 大师只是安静地与他相视,干裂起皮的嘴唇浅浅挂着笑。 他眼窝似乎更深了,眼下好似兜着一个袋子,盛满青黑。身体在叫嚣疲累,但希莱斯瞧得出,他的精神比初见时好了太多。 那抹微笑大概在告诉别人,厄舍愿意为此而疲累:为他的热爱、为奉献整整前半生岁月的事业而甘之如饴。 面对希莱斯的频频致谢,厄舍摇头婉拒。 真要说谢,当是他感谢年轻人才是。救了他的哥哥,也救了他自己。 厄舍抖开他亲手绘制的图纸,精致工整的线条跃然纸上。像在一张羊皮纸上拆开所有零件,再一一拼回去,并附以清晰简洁的注解。 “真正的‘羽篷’制作起来,不会像刚才那样简陋,还需要进行千百回试验……” 看来已经为它命名好了,希莱斯对这个名字十分称心满意。 厄舍为他详细讲解“羽篷”的构造,即便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他也没舍得立即打断,先将疑问保存心底。 因为,讲解构造与想法时,他看到厄舍眼中的光。 那束熠熠生辉的光芒,希莱斯初来圣雷监狱的时候,便见过一次:犯人们仰望天空,由衷渴盼的一件东西。 ——自由。 厄舍的自由,就在这张图纸当中; 在他全神贯注,并悉心毕力投身的创造当中。 厄舍获得了属于他的自由。 - “羽篷”所用的绳子,必须选用一种叫做“铁麻”的麻类植物制成。 而这类植物,就像那特殊的绸子的蚕丝,只有桑栖崖领地才广泛生长与种植。 “桑栖崖之所以能够雄踞一方,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当地的植物种类繁多,万物养育一方水土的原因。他们的黄金,就是脚下的土地。” 塞伦一边为佩剑涂抹剑油,一边为希莱斯解释。 他们后日便要启程,希莱斯行动利索,很快收拾好行囊。 他把叠好的衣物放进包裹,直起身,用拳头稍微揉按几下后腰。 “他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闻名。”小少爷作为龙族,居然这么了解人类王国的领地。 看见此举,塞伦似是想到什么,耳朵泛起红晕。但他现在一手剑油,不太方便为对方按摩,只得暂且作罢。 “毕竟是最具盛名的古老家族之一。迄今为止,龙族依然和他们保持贸易往来。” 此地植被丰富,许多原材料和药草,由当地的商队运往全境。比如为了虎头蜂骑士团的娑草盐水,休战之初,阵营就向大批他们采购娑草。 与绿洲阵营有着实实在在的合作联系——这便是激进派选择桑栖崖,而非其他两个领地的原因。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塞伦话锋一转。“他们和绿洲阵营合作不到一年,领主基蒙态度大变。要不是当初娑草合作的期限还没到期,或许现在已经停止供应了。 “……至少时至今日,不愿与绿洲再进行任何交易。” 什么恩怨能让基蒙领主做到这种程度? 希莱斯正欲问点别的,但注意力瞬间被某样东西吸引。他躬下腰,从床上捡起一根头发。 顺直、细长,充溢着……深灰的色泽。 塞伦也发现了它,兽瞳骤然缩紧。 说实话,他有那么一瞬间险些怒然脱口——质问今天谁爬过希莱斯的床? 但房间内绝无其他人的气息,他们本就是不喜欢杂役服务的,况且他已有安德烈这位侍从。 醋昏的头脑降下温度,旋即,不安如潮而至,迅速蔓上塞伦心间。 他低头仔细观察自己的发梢:外表依然是银白色。 希莱斯转过身,便见塞伦向上拨开自己的长发,将白皙的脖颈袒露出来。 希莱斯走近些,绕到侧面,他宁愿是自己看错了。 可事与愿违。 藏在后脑最深处的发丝,已经出现几缕或整根深灰、或渐变深灰色的细发。 【法比乌斯药水失效了?!】脑海内,塞伦的语调充满不可置信。 秋风钻入长廊,轻轻推开虚掩的屋门。 希莱斯猝然回头,将塞伦按回椅子上,用身体挡住后者,眸光警惕地扫向门口。 透过门缝看去,两具年轻健壮的身躯紧紧相贴,屋内暗上几分,温度却比外面要灼人得多。 褐发年轻人的目光狼一般凌厉,紧紧护住身下的猎物。 “啊、哇啊!” 路易斯照着门狠狠扇了一巴掌,“砰”地一下把门砸上。 惊叫声变得模糊,然后压得极低。 “对不起,你们继续!我我我不打扰——” 希莱斯、塞伦:…… 等路易斯指尖紧张地绞着辫子,顶着一张赤红的脸蛋回来,目光还是不敢与他二人相接。 “咳,那啥,我碰上桑栖崖的商人啦。”路易斯咳嗽一声,试图让喉咙放松。 今天路易斯亲自到集市采办娑草,希莱斯正好托他去问询一下铁麻。 “商人说,铁麻这东西民间需要得少,贵族也少有采购。所以他们不太往外带,但桑栖崖多的是。” “多谢。”希莱斯沉郁地吐出一口气。 祸不单行啊,近些日子,他基本没收到什么好消息。 所以,铁麻只能到桑栖崖找了吗? 若“羽篷”成功制成,肯定需要大量制作。 不仅如此,今后需要稳定的供应补给,来支撑长久的消耗。 “那个——”路易斯突然忸怩开口。 他匆匆瞥一眼俩人,支支吾吾地问:“你们不是一阵子回不来嘛,药膏够用不?” “……” 希莱斯难得陷入沉默。 塞伦依旧用他那矜贵而不失礼貌的腔调,平稳道。 “两罐便好,谢谢。” 第92章 桑栖崖 空气里的冷霜仿佛尚未完全融化,鼻腔的温度湿润不了它们,吸入肺里又干又涩,呛得人有些想咳嗽。 冬日不适合飞行,而现在正值春天交替,融雪的这段日子只会更加难熬:时冷时热不说,天空还会下点小雨,于龙骑而言,简直不胜其苦。 即便前去桑栖崖的八位龙骑们再怎样不情愿,但今天是启程之日,他们必须要出发了。 圆饼科姆被希莱斯选为随行士兵之一。他抽抽“蝉翼”底下的鼻子,与其他队员在寒冷的风中活动身子,等待希莱斯和塞伦二人的到来。 能跟随希莱斯一起去新地方,他自然是感到荣幸的。像吉罗德、贡萨洛、多米尼克……这几位关系要好的朋友,因为有职务在身,没办法随行,好事就落到他头上了。 他往周围环视一圈,果然,吉罗德和贡萨洛也在城门外等待,为他们送行。 可他没见着多米尼克。 自打山火那日起,多米尼克好像就不太跟希莱斯接触了。圆饼科姆惋惜心想。 他甩手的动作一停,见希莱斯和塞伦终于走出城门。 圆饼科姆远远望着他和马可大人简单交谈几句,接着两位送行的朋友拥抱而别。 临行前,他还环顾了周围,似乎像在搜寻什么人。但没找到对方,笑意随之淡下几分。 “老大——” 希莱斯亲口说啦,私底下可以不用唤他大人,特别是鹰队的弟兄们。圆饼科姆更喜欢这个亲近的称呼。 “你怎么背着蕃石箭矢的箭筒?” 希莱斯戴上头盔,话音从面罩中朦胧传来。 “有备无患。” 桑栖崖离边境线有十万八千里,能有什么患?科姆不太理解,但他还是点点头,与众位队员们一同骑上龙背。 四只巨龙腾空而起,掀动寒冽的劲风,将渐渐缩小的灰影营地揽入双翼之下,投下一片阴翳,随后飞驰而过。 - 越过海洋后,漫无边际的绿色流遍整块大地。 鲜亮、葱茏、苍翠的绿植密布在天幕之下,化为每一滴绿水,汇成涌动的绿浪海洋。 浅淡的薄雾如同浮沫,而河流宛如浅金色的蟒蛇,鳞片闪烁波光,庞大的躯体交织于海面之上。它静静蛰伏,陷入永眠。 造物主似乎格外喜爱这块土地的颜色,于是将胜景定格,成为静止且永恒的美丽。 静止的海面底下,却翻涌勃发着无数生命。 它们或许正经历死亡,于世间渐渐消解;而更多的生命则由“死亡”哺育,从腐烂之中爆发新生。 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万物生灵,便是奉长河为母乳,汲取营养,视绿植为屋檐,遮蔽风雨……是以,强壮的生命力得以延续了千百万年。 当你跃入“海洋”,身临其境时,才能真正体会这是一个怎样神奇的地方。 植物异常高大,几乎要没入苍穹。粗壮的树身仿若巨人的脚踝,枝叶开出一片浓郁的云海。 虫鸟不停地鸣叫,反而称得此处愈发静谧。源于自然的古老、神秘之感,如雾气一般萦绕四周。 青苔和树根缠绕在脚下,若非有人打理,否则马匹寸步难行。 事实上,这里也鲜少有马匹穿行。 “马在雨林中无法生存。”向导特地放缓步伐,为希莱斯一行人解释道,“桑栖崖十分美丽。然而越美丽的事物,越擅长麻痹人的头脑,看不到深处的危险。” “这里危机四伏——有些虫子能够直接放倒一头大象,那些娇弱的马,只适合在平原上奔跑。” 向导回过头,将左顾右盼的几人收入眼中。他弯起碧绿的眸子,并不介意贵客们是否在听,继续口若悬河地讲解。 随便指一株植物或者动物,他都能一一介绍,甚至引经据典,抛出古籍中才记载的内容。 每一个来到桑栖崖的客人,无不为她的绝色而目眩神迷。 更何况,他们是常年与狂沙打交道的“绿洲”士兵。 在他们心中,沙子已经凝成一种仇恨和恐惧交织的印象; 而与之相反的植物,则象征着人人渴盼的和平与希望。 尽管金沉湾有昼盲森林,可放到桑栖崖面前,只能沦为沧海一粟。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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