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言不发,并肩站着,等待涌动停息。 “诸位——”马可教官提高嗓门。“今日,是你们结契之日。” “何为‘旅伴’?人生为一场旅程,无人能够形单影只。人人皆需要羁绊,战争这根线绳将你们牢牢捆系一起。在这场赴死的旅途中,你们互作盾与剑、弓与矢,彼此信任,将后背交予对方!” “我旁边摆放着誓水,但喝下之前,我得先提醒各位。” 马可教官话锋一转,眉眼凛然。 “想必你们当中大多数都听闻,龙骑士兵个个钢筋铁骨、身强力壮。你们可明白,如此体魄由什么换来?” 他手指点在桌边,陡然拔高声音。 “是举行仪式,然后饮入誓水,由你们的寿命换取!” 望着一片哗然的新兵,马可教官补充:“没有白来的馈赠,想要得到力量,必须付出代价。 “所以,现在,有人想要退出么?比武场的大门始终敞开,给你们最后一次放弃的机会。” 即便新兵们再讶然,中间也不曾有一人挪动脚步。 马可教官一个个扫过新兵的脸:这些如他们年龄一般青涩稚嫩的面孔,或懵懂、或仍存诧异的余韵…… 他从中窥见希莱斯平静的神情。 人人虽面上不显,但马可瞧得出,他们神色各异的面庞,埋着一缕视死如归。 “很好。”马可教官赞许道。 “大人,我有一个疑问,是否能在这里问清楚?”一名龙族新兵开口。 第17章 旅伴契约 马可教官略一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要拿去我们几年寿命呢?我不怕,就是有点好奇。” 马可却轻轻摇头:“无人知道具体究竟得换多少寿命。有人活下来,寿终正寝;有人刚下战场,便猝然死去。” 那新兵作沉思状,他身旁另一名人类则开始打哈哈。 “管他拿多少,反正我就没想着能活着回来。挣得军功是最好的,至少可以试试把我老爹从牢里捞出去,以后也不用再被人叫‘罪子’或者‘孽种’啦。几年无所谓,划得来!” 旁的几名人类推搡他,纷纷笑着斥他。 而希莱斯垂下眼,和马可教官一样,胸中五味陈杂。 “好小子们。”马可教官拍拍手,“取你们的誓水吧,一对搭档一碗。” 在马可的指示下,众人抽出自己的匕首,划指腹一刀。 希莱斯行动不便,请求塞伦接过刀,替他割破食指。 他和塞伦的血液同时淌进水里,血液如丝絮般化开。 小碗中央躺着一枚叶片,希莱斯不认识。它的纹路十分特殊:比一般叶片繁复,色彩更为鲜艳。 将碗放去地面,希莱斯效仿前排人的动作,单膝跪地。 “我是无翼的鸟儿……”马可教官带领念出誓词。 “我是无翼的鸟儿……”人类新兵们沉声复述。 ——“我是无翼的鸟儿,承着巨龙卷起的风,替人类触摸苍穹。” 尼古拉教官引领龙族接下誓词。 ——“我是天穹的子民,以风为家,以雨为食,直至自由消亡之日。” 当人类与龙族的重叠交汇,誓词之声越来越响,阵阵回荡圆场,升入俯瞰众生的天幕。 “我愿恪守信条——不伤无辜、保护弱小、守卫全境,视死如归。” “奉献生命,换取一簇光芒,永恒普照世间。” …… 宣誓结束,塞伦捡回碗,随后递给希莱斯,示意他先喝。 俯下身,希莱斯就着他的手往碗边抿入一口,留下清莹的水痕。 传闻龙骑士的誓水,可以让结下旅伴契约的双方听见彼此的心声。 不知道是真是假……希莱斯刚刚吞咽下水,脑内立即响起一道声音。 【真难喝,他怎么眉头都不皱一下?】 二人面色一震,塞伦也听见了熟悉的嗓音:【不知道是真是假。】 从喝誓水起,俩人就没张嘴说过话。而脑内的音色无比熟悉——是对方独有的。 那这意味着…… 【心声果真并非杜撰?】希莱斯心道。 【笨蛋今后岂不是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塞伦心说。 希莱斯:…… 好家伙,原来你一直暗戳戳把我叫做笨蛋。 他这句也毫不例外传递塞伦脑海内。 直直盯视对方,希莱斯目光质询。 心声导致塞伦的想法暴露无遗,撇过头,不敢与希莱斯对视。 银白中长发被束起,他一转脑袋,染红的耳尖送进希莱斯眼中。 日光将通红的耳朵映照得晶莹剔透,好似一颗扁而圆润、濒临成熟的果子。 叹口气,希莱斯无可奈何。 周围乱糟糟一团,发现心声的其他新兵们惊讶万分——有的在笑,有的在慌。 “心声只是方便你们沟通的工具。比如空中作战,容易因风大听不清对话,届时,心声会很好地派上用场。”尼古拉教官提醒众人。 “开启它,只需要你们脑内构筑‘想要沟通’的欲望。平时不用担心你们心里的悄悄话被听了去。” 后面一句犹如救命稻草,令在场众人松了口气。 至此,旅伴契约仪式完成。龙骑搭档终生绑缚,至死方休。 - -灰影骑士团,书室- 外头再如何吵闹,也无法扰进这座屋中。 烛台不作声,焰火跳动的频率慢了下来,光小心翼翼地照着。 一切静谧得像夜晚的森林。 希莱斯放轻步子,生怕惊扰到所有的静物。 他在书籍组成的林间行走——以书为墙,石壁打造满面壁龛,里面陈列着卷轴与薄本。 腐书的味道并不厚重,像地毯般铺遍森林的苔藓。 四周巨墙耸立,从脚底到头顶,由明渐暗,仿若一尊尊俯察来人的神像。 每每进入此地,希莱斯都不免屏住呼吸。 他敢保证,这里绝对是整个营地里最为用心建造的地方。 好比一家贫苦人家,终于有个碰巧能做贵族侍童的大儿子。家里人恨不得砸锅卖铁,只为买块好布,让侍童儿子能在贵族们面前穿得体面些,不给爵爷们丢脸。 其实也难怪,毕竟单一本书籍的贵重程度,比一把千锤百炼的精钢剑差不到哪儿去。 屋里又有这般庞大的藏库——至少在希莱斯眼中,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且见过最大的藏书室——所以,大家把它看得份量相当重,情有可原。 书室被新兵们戏称为“禁地”,因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随意出入的。 连文员们进出,都得先向大文官报备一声。 凡要借书拿出此地,还得登记名册。 目前手握大门钥匙的,若非将领,就是大文官。 他可以给书室掌管人——威克利夫学士打下手,简直叫希莱斯如梦似幻。 虽然距离手臂恢复还有一段时日,不能帮上什么大忙。平常做做除灰、扫地和跑腿等杂役干的活。 仿佛受此熏陶,这轻声细语、忙碌却不聒噪的“圣地”,希莱斯做事跟着不由得放轻手脚。 瞻望一阵书墙,希莱斯的眼神时而清明,间或又流露迷惘。 有时可以偷偷瞥见,威克利夫学士用一只枯瘦的手,捏着笔。 眨眼的功夫,苍劲有力的字符则显现纸上,神奇而深奥。 想着自己的名字,用通用语该怎样描画。 他一笔一划在心里写; 在脑海中写; 在墙壁上写…… 他已经把这些笔画嚼烂,绘符似的勾画。 然而自己的名字过后,他一无所知。 继父、母亲、弟弟……他们姓名又该怎么写呢? 希莱斯的脖子开始发酸,但没有缩回下巴。 如果,说不定,可以试试? 某个念头已烙了数年之久,淌进骨髓液。今昔,他面对着满屋卷轴,那念头便蠢蠢欲动,将要化为实质,冲破胸膛而出。 第18章 识字 “你想识字?”芬顿悄悄压低声音。 希莱斯坦然应是。 抬起眼,芬顿眸子睁得溜圆,里面迸发着激动。 他让希莱斯坐下,一把牵过对方的手。脸红扑扑的,活像碰见美味果子的小动物。 “抱歉……我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件事上,我有能力帮助你,太高兴了!” “你打算怎么做呢,希莱斯?我最近跟在艾文大人身边,但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努力挤出时间教你……” 看着芬顿碎碎念,不停嘀咕该怎么安排时间,为他费心思盘算教授计划——希莱斯弯起眸,心底一片熨帖。 “谢谢你这么替我着想,芬顿。我只求你帮一件事。”等待对方止住话语,希莱斯才缓缓开口。 “一本识字的书,书室有吗?如果有,那再好不过。不需要太详尽,我想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芬顿愣了一会儿,然后陷入思索。他仔细搜刮记忆,猛地一点头。 “有,有!”他笃定道,“我去给你借来,书记员借书相对更容易些。” …… 最近几天,找到事情做的希莱斯,重又将自己投入忙碌之中。 一旦威克利夫学士不召他干活,书室的墙角、柱后、桌子底……但凡隐蔽的区域,他都能尽可能钻进去,拿出识字书慢慢琢磨。 芬顿很心细,专门给他找来一本巴掌大的小卷轴。卷轴恰好只记录最基本的字符,再到组词,简洁且容易阅读。 万事刚上手,总有难处。何况希莱斯从一窍不通起头,蒙着眼过河,这书啃来十分费劲。 白天,夜晚,他专挑相对僻静的地方,或者偷偷往衣袋存一把沙,撒去地上,用一根枝条学习写字。 …… 塞伦站原地观察半天,总算琢磨懂那笨蛋最近在搞什么名堂。 他有时想找人,刚见着人影,一溜烟就消失不见。 特地绕到希莱斯身后,塞伦和前者的脑袋角度一模一样歪着,二人同时凝视地面。 一笔下去,希莱斯划一个弧;可仔细看字符,那本该为横平竖直的线条。 该弯时不弯,该直时飘到天边,塞伦的表情一度绷不住。 【你该去画画,而不是写字。】 希莱斯有些茫然地停顿手臂,听见塞伦的心声在和自己沟通。 他专程挑选偏僻角落,应当不会有人跟过来才对。 以为产生错觉,他继续低头练习。 【很好,地上又多了几条蚯蚓。】 后背泛起针扎般的热意,希莱斯猎人的身体“嗅觉”终于起作用。他猛然回头,发现塞伦的位置离自己很近。 猫似的,没什么脚步声,轻轻飘飘就挪到背后。 塞伦的神情像吞掉腐坏的肉……总之一言难尽,嫌弃最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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