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师兄。”文松月刚好吃完东西,起身行礼,问道:“你和白师兄也来集会么?” 李墨和谢无尘起身,被余寅伸手拦了。他跟弟子们没什么隔阂,打个哈欠:“没有,这两个家伙夏课偷懒,被符阁长老传了。周师兄今天又不在,我们就来走一趟。” “我没偷懒。”吴诗小声反驳,于恙跟着赞同点头。 谁料余寅下一瞬就转向谢无尘,教育:“看见没有,你不能跟他们学。” 谢无尘:“……” 于恙:“……” 吴诗:“……白师兄都说了不算了。” 有别人在跟前,余寅胆子都大了,水墨扇一声打在手心:“藏书阁碧云天医阁,他还去过哪?成天闷着,迟早并那屋子一道成了田螺,你跟他学?” 白知秋:“……” 反面教例白知秋凉凉掀起眼皮,斜了他一眼。 “夸你呢。” 白知秋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哎,白师兄。”白知秋一走,余寅立马三步并做两步去追,献媚的声音穿过来,逗得几个人没忍住,笑作一团。 天边的霞光还未落尽,在万象天铺开一层暖而柔和的光,余寅追在白知秋身边,隔了两拳距离。晚风中,白知秋的身形,有些显单薄。 留在原地的于恙和吴诗笑够了,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谢无尘。 整挺好,不用介绍了。 谢无尘感觉现在他们之间的气氛就是这样的。 “呐,于师兄你认识,我叫吴诗,阵阁弟子。”吴诗从于恙身边跳出来,将几张画着符的黄表纸递给他,“松月的同僚。” “谢无尘,尚未入阁。” “我知道。”吴诗笑嘻嘻地凑到文松月身边,挽起她的手臂,歪头冲谢无尘笑:“你要不要入符阁同于师兄做个伴?” 谢无尘笑了下:“不了,暂且不急。” 吴诗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倒是文松月问了:“长老怎么传余师兄了?” 文松月并吴诗挽手走在前面,于恙跟在吴诗身后,李墨并谢无尘便随在文松月身后,听吴诗轻声抱怨:“没传余师兄,是白师兄,说我偷懒。” “偷懒?” “嗯。”吴诗应声,“是结合符箓的一个小阵法,我和于师兄一道做出来,一起交的,所以一起挨训了。” 说完,她又道:“这道阵必须两个人一起发动,我觉得不算偷懒。” “是做什么用处的?” “破阵。” 阵法符箓构成自有其规律,只要掌握,阵石一摆,自成威力。但是破解,要么能力够强可以强破,要么能洞悉其中规律,可以找到阵眼或是薄弱处。 “它比较适合用于连环阵一类,我试过了,破一些小型阵组没问题。”吴诗解释,但文松月到底是医阁弟子,怕是听不懂,她想了想,又补充:“类似绝地台的五行造化阵,用这个破不掉,但若是有几百个人同时发动,或许可以试试。” “那白师兄估计不能给你过了。” 现在学宫常用的三阵,藏书阁录名阵,万象天传送阵,绝地台五行造化阵,皆由白知秋负责。 “我没添乱。”吴诗吐舌,望着文松月的侧脸,片刻,又有些忧愁,“下了学宫后,便是出师了。以后非大事不回学宫,你想好了?” “嗯,我修医术,迟早要下学宫的。”文松月道,“去年宜州一带便有涝灾,今年怕是更糟。”说着,她又笑,眉眼歪歪,少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模样,平添几分温柔:“倒是想起我初上学宫时候了,那时白师兄告知过我,说医术一道苦累。现在一想,竟已经十数年了。” 于恙兀地插话:“走哪一道,总有些缘由。你走得坚定,这点我二人不及你。” “仙道多修得淡泊无情。”李墨也开口,“不问世事,也好少些牵绊。或许哪日走了通天路,就彻底是仙客了。” “说起这个,白师兄若是能修行,怕是真真的仙人姿态。” 谢无尘默默回想,不得不承认,白知秋身上真的有一种温和而淡漠的气质。 其实学宫中的许多人都有一种温和的感觉,白知秋却又显得万物无所求。哪怕他看人时显得不那么疏离,但他瞧哪个人都是一样的,于是便没了于他而言,可以将不同的人做区别的东西。 他不知九天之上的仙人是如何,但也许,仙人看世间的时候,便是如此。 带着些微的温和,却从不心动,不悲悯,与投给世间万物的一眼实际上并无分别。 云卷云舒,风起风去,四时入眼,衣不染尘。 吴诗兀自笑开,开起白知秋的玩笑:“白师兄是真挺无情的,身上没点牵绊。千象院不是一直有个传闻传得很广,有一道叫什么无情道的,修出来是不是就那样?” “没见过谁修那道,我听传说都觉得累。”于恙接口,“换作其他阁弟子出师,师父多少要嘱咐几句,白师兄说过什么么?” 这下不知道是哪句勾得文松月的笑意淡去,她叹气:“入学宫后,学宫教给我们的第一课便是‘行止由心’。伊始我觉得是要我们忘了过去,从此得了自在。后来觉得,人在天地间,终究是要受困的。哪怕清净如学宫,我们上来时便是为了自己所求,最后还要义无反顾地一头扎回世间。” 谁都跑不掉,谁都躲不掉。 “所以有时候,我甚至很羡慕白师兄,连自己的事都能放下的。换作另一个人,有他那般天资,却不能修行,多少觉得天道不公。” 天道不公。 谢无尘听到了这四个字,一顿,手指扣紧了吴诗给他的黄表纸。 对于白知秋来说,天道不公。 但对于其他人,对于天地间万物,天道难道就公了么? 谢无尘从小就是不信命的,他总觉得所有的飞来横祸都是人祸。所谓老天爷高高在上,根本不会在意世间众生的生生死死。 这么久以来,他得到的唯一一个还算好的消息,是白知秋告知于他的,先生还活着。 但先生活着,他就能得到更多的,与先生相关的消息了么? 在他们说话间,已经走过了万象天,从白玉长桥上迈过,走不了几步,便顺着石卵小路拐进林中。 路边有小小的灯笼状的花,在黑暗中泛着盈盈的微光。大丛大丛聚在一起,照亮了往前走的小径。 路不长,很快到头。 谢无尘是第一次来到映花潭。 映花潭是碧云天阳明之处一片极大的湖泊。垂星河从碧云天山顶奔流而下,在映花潭源头化作白练,撞入映花潭后成一片清绿的湖泊。 夜晚之景,却不同于白日。 入眼是月色下大片的潭水,浮光跃动,粼粼晃眼。浮光之上,星星点点的光芒如星河倒映,像西飘去。或远或近地,潭上匍匐几许黑影,有如水中之汀。岸边停着或是竹筏或是小舟,仅能容下三五人。 潭边有人支个小案或是铺上油纸,放着卖河灯,辟邪符一类。 于恙手中同样拿了几张黄表纸,拍了拍谢无尘的肩:“路引谁写?” “我自己写吧。”谢无尘道。 吴诗拉着文松月去买河灯。于恙从袖里乾坤摸出一堆零件,很快拼成一只小几,李墨去潭边取了水研墨,递给谢无尘一支笔。 传说地官赦罪的规矩,赦的是幽冥业满之人。 但亲人送行时,谁在乎这些规矩。 传说而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谢无尘想,能送一送他们的,只有自己一个了。 只有自己一个了。 他的笔落在第四张路引的结尾,再写不下去。 他该送的,不只是他们。 “于师兄……” 于恙抬头。 “没事。”谢无尘道,他低下头,借着阴影隐藏住自己的神色,半晌,还是重又开口:“还有路引么?一张就够。” 于恙递过来一张。 谢无尘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提笔,写完后,于恙借给他一点火。 谢无尘烧掉了最后写的那张。 “那四张呢?”于恙多问了一句。 谢无尘把目光从一点点燃尽的黄表纸上收回,回头,冲他笑了下。 “不烧了。”他说。 “烧这张就够了。” 那一双属于尚未及冠的少年的眸子中,毫无笑意。 作者有话说: 围观群众:你为什么不说乌龟? 余寅:不敢。 余·珍爱生命·寅 感谢观阅。
第12章 前路 文松月做的天灯只够他们一人分一只,吴诗李墨写了些祝她前路顺遂的话,谢无尘跟着写。到最后,她做来送他们的天灯都变做了给她的祝福,袅袅升向夜空,与潭中河灯相映。 放天灯的不止他们,那几盏灯最终混入星河,瞧不清了。 文松月喊他们去放河灯。 映花潭是学宫少有的平坦之地,再往西走,又汇作一道河,流出碧云天。 “据说,碧云天是人间的终点。从碧云天往上,是通天路,通往仙京。从碧云天往下,一直走,等见到一棵鬼面槐,就是黄泉道的伊始。”吴诗坐在潭边,抱着膝盖偏头望向往西飘去的河灯。于恙怕她着凉,给她披了件外袍,她咕哝一句什么,倒是把外袍拽紧了。 谢无尘收回落在潭上星点上的目光:“碧云天后是黄泉?” 李墨耸了耸肩:“谣传,碧云天后灵气稀少,仙道院的弟子也没法赶路。我初入学宫时候出于好奇找过映花潭的尽头,映花潭最终是化作了一条河,隐没在林子里。林子里无路可走。” 文松月应声:“可我听说,映花潭最终是流往人间的。” “那黄泉道不就是在诓人?”吴诗睁大眼睛,“那通天路呢?” “黄泉道通天路未必诓人,映花幻境不就是依照通天路做的?”于恙道,“但映花潭的传说绝对是诓人的。映花潭最后在南边拐过大弯,奔入大峡,便是人间传闻中不可见的天江天堑。” “极西之地的五河八堑已经是极西之地的世外修仙之境。”李墨道,“天江天堑谁知真假?” “也是。”吴诗显然有点失落,“我信了好久的。” “千象院的传说真真假假,能信的有几个?”于恙眉眼带笑,“其实我好奇很久了,医阁的‘与君同命’是真的么?” “那是什么?”李墨问。 谢无尘从未听先生讲过更多关于学宫的事情,很认真在听,没打算插话。“与君同命”勾起了他的好奇,不等他问,李墨倒是替他开口了。 文松月解释:“说是,在医阁和丹阁尚未分开时候,有一道秘法。以心头血辅以七窍之血炼化成血线,将其系于另一人手腕,可以做到与君同命。” “不过吧,这是个邪术。与君同命同的不是自己的命,是对方的。”于恙跟了句,“所以有个致命缺点,代价大。落术时非但自己痛苦,后来若是对方死了,自己同样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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