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尘抓住了她的一句话:“曾经,不允许学子下人间?” “或许不是不允许,是不愿。辰陵宫最伊始是避世修行的仙门,所求为长生,而不是为入世间搅一趟浑水。” 不管什么时候,传说总是带着一种,难以接触的,令人喟叹的无奈。 “其实我有时会想,若是仙道仍存,世间是怎样。”文松月叹道,“只是我天资愚钝,入不得仙道。人间百年,说过便过的,天机难悟,徒增苦恼。” 有风轻轻地掠过树梢,一枚月挂在天际,清辉如水,落了一地。 谢无尘扣在茶盏上的手指很轻地蜷缩了一下。 “学宫中的岁月比外面来的轻易,也比寻常人长了太多。可学宫所见毕竟有限,就像这月亮,盈满缺亏来来去去没什么变化。也许许多年后,我们同样会觉得岁月太长,没那么好过了。” 作者有话说: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是传说里的神仙,称“三官”,又叫“三元”。 三官以正月十五日、七月十五日和十月十五日为神诞之日,也就是常说的上元中元下元。 感谢观阅。
第10章 满月 天气放晴了一日,又开始下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树上,滴答作响。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就容易沾湿衣服,很恼人。 谢无尘寻了伞,撑着走了,快出门时被文松月薅回来加了件衣服才放人。 下雨天他比较喜欢去家中书楼,在学宫,他只好去藏书阁。 自己前天为了应付白知秋取的那本《急备千金要方》仍放在案上,规规整整地摆好了。 谢无尘一停。 倒省了再去找书的劲。他想,或许白知秋是等他再应付他一次。 巳时过半,白知秋手握一把纸伞,带着满身涉雨而来的寒气步入了五楼。他将伞立在窗边,手指在桌边的夜明珠上一点,将光调亮一些。 “可以么?”他问。 谢无尘从书页间抬起眼睛,点头。 白知秋坐下,铺开纸页,研墨。 谢无尘在看书的间隙里瞄白知秋,看漆黑的墨色在玉质的砚台里洇开,淡淡的墨香散在满是芸香的空气中。 微雨无声,寂静。 他往后翻了一页,书页翻动的动静慢而轻,就像书阁中的芸香,激不起什么动静,却让人浮躁的心思渐渐宁静下来。 一坐就是大半天。 白知秋写一会便停笔,自己给自己按按手腕和手指。谢无尘看累了也会收起书,望向另一边的书架,余光偶尔扫过白知秋。 他面前的纸页上只稀稀疏疏落了几个字。 到了下午,白知秋推开了窗。 雨下了一上午,下午停了,天边有一缕金光泄出,破开层叠的云雾。向窗下望去,满池莲荷的叶边镀上一道金色,清风过时,光影摇曳。 谢无尘估计,现在已经是申时过半,该去肴错天了。待用过晚饭,要找文松月他们去碧云天放河灯。 但他现在并不饿。 白知秋立在桌边,双手交叠搭在窗沿上。阳光落在他眼中,给他的眼眸一并蒙上一层淡金色的浮动的光。 谢无尘摸了书签夹进书页,同样起身向外望去。 “松月给你开了养身的方子,即使吃了辟谷丹,也要按时用餐。” 谢无尘一愣:“什么?” “余寅。” 余寅给他吃过一颗味同嚼蜡的果子。 ——还是弄了他满身雨水才给的。 谢无尘明白过来:“多谢余师兄。” 白知秋侧过脸来,微微弯眼,眼中的微光就此融化开:“东西是他送的。” 谢无尘又用了刹那来反应,垂下目光,他道:“灵玉总要谢白师兄的。” 白知秋默了片刻,别开脸笑了声。 “行吧。” 他说。 谢无尘又站了会,转过身。离开的步子刚迈开,又回头:“白师兄,何时宵禁?” “学宫并不宵禁。” “哦……”谢无尘应了声。 可步子刚迈出,白知秋淡淡的声音传来:“事不过三。” 谢无尘一下停住。 他不太看得懂白知秋,他做什么事情好像没理由,站在旁边温和而平静,像常伴在身边的风。 可白知秋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今日的出现,在谢无尘眼里,其实是有些刻意的。 哪怕他自己都是刻意的。 谢无尘觉得不太行。 很早以前,他不是容易有心事的人,后来有了,也愿告知于先生。直到先生离开,他孤身一人,浑噩度过大半年。 白知秋话里藏了些什么意思,他现在已经全懂了。如果白知秋问他瞒起来的事情,一问换一问,他应当也会回答。最差不过是被赶下学宫。 但,既然这几日毫无动静,约莫是不准备的。 谢无尘自暴自弃地想。 谢无尘站了良久,然后握了握有些发麻的指尖。 白知秋回身,倚靠在窗边。 事不过三。 白知秋在给他下通牒。 谢无尘站在座位旁,手指不自觉按在了书上。 白知秋取出玉简,回了句话,而后,一撩衣摆,坐下。 他终于承认自己确实一点注意力都转移不了,复又抬头,盯视着对面的人。 白知秋平静仰头,与他对视, “现在出窝了?”白知秋问。 “……” 谢无尘抿唇,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纸页上篡出几道折痕。 白知秋半垂着眼,眸光隐在长睫的阴影中。片刻,他抬起手,小指伸出,拨了拨他篡着书页的手指,再把书抽走,折痕抚平,轻声道:“我很吓人?” 因为白知秋的动作,空气中积攒的剑拔弩张一下散了。 谢无尘心里积着的紧张随着气氛的破碎一起散去。 白知秋是故意等他问问题的。 三次都是故意。 谢无尘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将问题问出来,可一开口,便哑了嗓子。 从窗中透过来的夕阳太扎眼了。 他把目光从白知秋手下按着的书上收回,飞快眨了下眼:“白师兄,可有听过,一名名作齐悟的弟子。” 话音落下,他就克制不住地吸了口气,雨后的凉气在嗓子里转过一圈,像一声压低的呜咽。 白知秋将书推到一边,看见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齐悟,未曾听过。”白知秋道,“但,我知夕误。” 夕误。 “他活着。” 谢无尘乍然抬头。 一滴眼泪折着光,砸在桌上。 白知秋轻轻叹口气,自袖中取出一块锦帕,递过去。 锦帕雪白,帕角绣了一簇藤蔓,带着山间雨露的清朗。 谢无尘后知后觉地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嗅着帕子上若有若无的香气,终于回神。 “那就好。” 白知秋一手撑着下颌,看他拭去泪痕,转头去看夕阳,有意无意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良久,谢无尘回答:“七月十五。” 鬼节。 “今晚映花潭那边,会有人卖河灯。”白知秋道,“听说过么?” 谢无尘点头,将帕子篡紧,回答:“听过。” 文松月甚至还做了天灯。 白知秋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该是看不见他的动作。 “只是学宫中节日的规矩,不如人间齐全。” “白师兄去过?” 白知秋转过头来看他。 他神色一素是平淡的,温温沉沉像夜色下的湖泊,带着弥漫的冷意。 “我没有故人。” 这句话其实是他自己白问,白知秋入学宫许久,哪来的尘世牵绊。 可在他回答“七月十五”之时,一刹那神色的变化,告诉他,白知秋分明是在追念什么的。 转眼后,白知秋的神色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了。 他好像只是对于他的冒犯表示一下不满,复又望向窗外,眼中倒映着雨后的落阳。 “中元节。”白知秋嗓音沉静,“你怕鬼么?” “不怕。” 自己怕不得。 白知秋又不说话了。 “听闻人横死之时,若是世上尚有挂念,便轻易入不得轮回。”谢无尘找了话,轻声道,“白师兄听说过吗?” “听过。” 直到一阵清风刮来,扬起白知秋鬓边的几缕发。他沉默片刻,第一次没有引着人说话:“你是说黄泉道么?” 黄泉路,人死后要走的地方,尽头是转生池。黄泉路上恩怨清算,落入池中,一切重来。 “听说,横死之人对于世间牵念太重,走不得黄泉道。” “无论是谁,回头半步多。”白知秋轻声道。 很久,白知秋微微敛了眸子起身。 “我有事务处理,你也莫耽误了。”瘦长的手指收好桌上的书,向他推来:“放回书架吧。” 谢无尘手指按在书封上。许久,谢无尘听白知秋道:“有想送的人就去送送吧,可以去仙道院要黄表纸写路引。有尘世人送,才走得安稳。” “不过,别叫他们的名字,叫了就不好走了。” 白知秋说完话,拿起放在墙边的白伞,拎着袍摆,转过书架,便不见人了。 谢无尘目送他离开。 今晚是七月十五。 待日落后,挂在天上的,是一轮满月。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11章 路引 集会开启时间在戌时之后,但到酉时大半摊位已经开张。一盏又一盏纸皮灯笼上绘着花花草草,飞鸟游鱼,挂在摊前。 现在天光未落,待到天光落了,该是极其好看的。 上午下了雨,下透了,晚间凉快到有些冷。李墨帮谢无尘带了外袍,免得他风寒未好又中招一次。 谢无尘想起少时跟着先生偷跑去的庙会,人流熙熙而来,攘攘而去。路边灯笼高挂,小摊贩扬着笑脸揽客,偶有香气扑面而来,是人间最简单也最抚慰的样子。 文松月后日下学宫,想来集会上寻寻可做纪念的物什。谢无尘想去映花潭放河灯,又想找仙道院要黄表纸。只有李墨,是过来陪人的。 文松月拉着李墨要吃路边做的平日肴错天见不着的吃食。谢无尘无心于食物,想先去仙道院,被文松月一句“我在符阁有同僚”拦住。 一刻钟后,谢无尘见到了文松月口中的同僚,当即没表情了。 余寅手中转着一把水墨扇,指尖一旋,眉毛一挑:“这是什么运气?” 他旁边跟的是白知秋。白知秋身后,是于恙和吴诗。 自己在学宫一共认识六个人,现在凑齐了。 谢无尘也想问问自己,是什么运气。 孰料他一抬头,就与白知秋对上了目光。白知秋看了他须臾,点下头,转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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