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对南离还真是恶劣啊。 不知为何,逄风的心却又开始抽痛起来。 他以前全然不在意南离是否恨他,甚至带着轻蔑与挑逗,戏耍这只狡猾的凶兽。他激怒它,又以强横之力镇压它,却从未对此后悔。 逄风如今也不曾后悔,只是不知是不是受幻境影响,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全然不在意南离对他的恨意了。 “情爱会使人软弱,腐化人之心智,庸人为之丧命,圣人因此堕落,”阴冷的声音嘶嘶作响,“作为长夜储君,太子殿下可万万不能碰它……” 逄风按了按太阳穴,将扰人的声音赶出脑海。 “……外公对你说了什么?” 逄风问他,可南离也不过闷闷地回了句:“没什么,只是让我照顾好你。” 景帝的军队已经扎下营帐来,南离载着他,来到距离战地最近的小城。小城早已戒严,有黑压压军队驻扎其间。 这是场特殊的战役,其中少不了修士的身影。身为大战的关键,城中所有装潢奢华的府屋都被腾出来,给他们住。城中权贵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逄风召出心剑,又拿出景帝的信物,混过了检验,和南离顺利进入府中。 他们被分在两间相邻的房里,南离似乎有点不甘心,眼中流露出失落,可还是老老实实进了自己的屋子。 逄风亦进了屋,这屋子大抵原本属于某位小姐。穿过绘了彩鸾的屏风,入目便是红木镜台,抽屉开了一半,里面还有些来不及带走的口脂、牛角梳。 雕花衣柜满满当当塞满了各色衣裙,色泽浅嫩如冒芽的春苞。淡紫纱帐层层垂落,将罗汉床挡得严严实实。 香木案上摆了空白宣纸,砚台中的墨干了,楠竹笔筒中的笔如丛林一般。逄风伸出手,拿起案上一只小小的玉蟾镇纸。 小几上摆放着些针线等女红物事,一只缝了一半的手绢被匆匆丢在上面,字迹娟秀。逄风辨认出那未完字句来:冬雷震震,夏雨雪。 他知道那未能绣出的字句。 ——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也不知这姑娘同心上人成未成眷属。 逄风躺在罗汉床上,被褥很柔软,比东宫的冷玉床舒适万倍。他取下发簪,却在发间发现了一朵重瓣焰花。 逄风愣了愣。 原是坊市那日赏打树花,南离亲手为他别上的。此时焰花有些无精打采,花瓣甚至有些蔫。但依然散发着比体温稍高、恰到好处的温度。 花瓣素白,花蕊赤金,和灼伤他肺腑无数次的南明焰一样。 逄风知道火兽有个怪异的特性:它们的火焰霸道蛮横,却绝不会灼伤心爱的人。 他将焰花紧紧攥入手心,化出一股灵力灌入其中。焰花瞬间恢复了神采,花瓣舒展,娇嫩欲滴。 逄风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用生命去换些灵力,只为维持焰花不败。可他就是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他将焰花塞入衣袖,缓缓闭上了眼。 他睡着了,隔壁的南离却开始翻来覆去。 不知为何,今夜他又开始回想起自己那死得不能再死的前主人。 南离原本是在回忆林逢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却又不知为何想到了逄风。 他依然是恨逄风,甚至想到那张脸便犯恶心,却依然不理解他为何要放走自己。但事到如今,南离想,或许他应该感谢自己的仇人。 如果他临死前没良心发作,自己也遇不到林逢这么好的人了。关于这点,他确实应该感谢他的前主人。 ……如果他没死,自己也许会给他一个痛快,而不是一口一口撕裂他的血肉,将他生吞活剥,狼这样想着。
第31章 战起 阴沉沉的天蒙蒙亮,逄风在一阵嘈杂的声音中惊醒。 房间隔音并不好,他清晰地听见楼上的嬉笑声。几个年轻修士在嬉笑打闹,全然没有大战将临的气氛。 “师兄,我们真的要去打仗吗?” “想什么呢?这打仗啊,只是做做样子,骗骗那老皇帝的军饷,怎么可能真的打起来?他一介凡人,敢使唤我们仙人?” 他们也不过是将这次战役当成踏青似的玩闹,并无人在意淮安的死活。 逄风披上衣,起身便去了饭堂,南离早就到了,已经给他盛了吃食。常青木和泠泽也在座上,他俩感情显然很好,挤在一起,正在同喝一碗粥。 修士的早膳极为丰盛,热气腾腾的肉粥、小巧精致玫瑰豆沙包……修士其实不必吃东西,可他们还是往嘴里塞着,大部分点心只咬了一口,便随意丢弃了。 而在距此不过百里的营地里,军士们却在就着热水啃着冷硬的馍。 逄风见到两人,有些惊异:“你们也来了?” 这两人在幻境中的国家已然覆灭,本无参战之理。 “嗯,”常青木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道,“师祖让我们俩来的。” 逄风这才望向南离,南离没有吃东西,只是轻描淡写对他道:“你与我们不同,快吃。” 他知道南离是指他是凡人一事。 突然,一声高昂的号角击破了闹哄哄的气氛—— 集结。 吃到一半的修士们骂骂咧咧,可还是御器鱼贯而出,南离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身体瞬间腾空而起,飞出府邸,向城外疾驰而去。 逄风隐隐约约看见城内百姓像一群蚂蚁似的齐齐下跪的身影。他们或许在祈祷,在期盼仙人老爷们救救自己。 可他们眼中的仙人却视他们如草芥。 ……无论是幻境里外的修士,都一样令人厌烦。 风掠过脸侧,南离的银发在空中飘拂。 逄风突然问他:“南离,你不用灵器?” 南离一愣,挠挠头道:“不习惯……而且很少有灵器沾上我的火焰能不融化。” 他说的是实话,可南离隐瞒了一点:他并不习惯以人身战斗。虽然在九阙已有两百年,可他始终褪不掉骨子中的兽性。 青鸿和银翎都善使灵器,以人身出战。可他一被激起战意,便会化身为狼。 比起不趁手的武器,南离更喜欢用牙齿、利爪和火焰去撕裂仇敌。 黑压压的军队已经整齐列阵,军士身披铁甲,头戴钢盔,手持长枪,神情肃穆。 天地皆是昏沉的灰白,今日无雪,却愈发阴暗。此地无积雪,枯黄的土地上只有几丛衰草。 在这暗无天日之际,将士盔缨的一抹血红成了天地间唯一鲜明的色彩。 景帝坐在龙车上,手持帝剑。车前是一匹肋生双翼的玄色龙马。他目视前方,剑直指对面的军队。 烟尘散去,两道身影从军中缓缓走出。 与此同时,逄风也望见了对面的军队。 这列军士鱼龙混杂,其中一半竟皆是剃度的僧侣。即便已到隆冬,僧人却仍穿着和淅洺一模一样的单薄僧衣。 于僧人间,逄风一眼望见了淅洺,她脸上又覆了面纱,手中却持着一件材质似骨似角的白玉金刚杵。 金刚杵上白光闪动,一股柔和的光晕笼罩在僧人身上。 ……她竟自断了犀角,炼成法器。 平宁王缓缓捻着腕上佛珠:“景帝,你我终归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身畔另一人正在马上发着抖,竟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 景帝扫了一眼,沉声道:“平宁王,西淮真无人了?竟叫僧人上阵!安信王在何处!叫他来见朕!” 平宁王:“他们愿为国捐躯,又有何不可?至于安信王?他不就在你眼前,老安信王几日前便暴毙了,如今的安信王是他的儿子,我的侄子。” 景帝叹道:“为时不晚,现在将旗子交出,你们还能留得性命。” 那少年哆哆嗦嗦抬起头,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平宁王冷笑道:“怕不是我前脚刚交出旗……后脚就被斩首罢。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他的旗子,如今也在我手上。” 景帝:“那便只能战了。” 平宁王:“正合我意。” “呜——” 高昂的号角声如虎狼之吼,在空中炸裂开来。鞭子破空猎猎作响,战马长嘶,两方将士瞬间向前冲杀过去。 与此同时,御空的修士也冲了过去,只是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彼此,而都瞄准了下方的凡人军队。 东淮修士齐齐长喝一声,数百柄灵剑密密麻麻,竟组成阵法。阵眼处的老者双手结印,喷出一口血在剑上,那剑瞬间凝聚成一条长龙,向景帝将士疾冲而去! 剑气凝聚成波涛,向军士掠去,这击若中,足以灭杀半支军队! 巨狼一跃而起,纵身扑向灵剑长龙,剑在狼的齿间寸寸断裂。顿时有几人瞬间脸色一白,跌倒在地。 金白的南明焰席卷而来,剑在火焰中颤抖着,隐隐有化为铁水的迹象。 老者脸色一变,瞬间改变手印,剑阵飞速从火焰中钻出,直冲厮杀的军士而去。 然而转瞬之间,原本平静的淮水中便翻起滔天水浪,体型硕大的妖鱼在水中穿梭,水浪凝聚成冰蓝水幕,将剑阵阻隔在外。 是泠泽! 逄风:“你在空中对付这些修士,我去彻底解决这剑阵。” 他从南离脊背上一跃而下,有些虚幻的长剑瞬间出现在手中。只不过这次并非蔽日,而是自入九阙就未曾使用过的逆魄。 幻境无法携灵器进入,但双子剑皆有灵因此以剑灵形态随他进入,以心剑的形式隐藏在他体内。 逆魄察觉到同类的气息,在逄风手中铮鸣不断——它能感知到那些剑的剑灵皆被束缚,被强迫去做不愿之事。 剑乃刚正之物,没有一柄剑,会愿意以仙器之姿,屠戮凡人。 而逆魄之职,便是渡魂。 剑醒! 剑鸣! 迎着不断冲击着水幕的巍峨剑阵,逄风只挥出了一剑。而这一剑,这是他的意志,也同样是逆魄的意志。 幽蓝的昙华之纹浮现在每一柄剑的剑柄上。 消苦、破厄、渡怨魂。 剑阵的裂纹逐渐扩大,道道白光从灵剑中钻出,是剑灵,流光如萤,冲向逄风手中的剑。它们奔赴往生,却将仅剩的灵力留在逆魄中。 身披黑斗篷的鬼修浮在天空中,摇动着招魂幡。战死的亡魂正源源不断涌入魂幡中。 魂幡中传来阵阵惨叫,无数扭曲的痛苦人脸从中浮现。鬼修阴笑着,舔了舔嘴唇。 可突然—— 灼眼的白芒席卷而来,他手中的招魂幡瞬间升起黑烟阵阵,转瞬间化为飞灰。 他眼睁睁地看着收集数年的怨魂挣脱魂幡,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第32章 种子 无人知晓这场战役将持续到何时。 双方整整鏖战了三日,都已经精疲力尽,只是凭借一口悬在喉中的气,来麻木地重复着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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