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南离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却无法得到解答,只得悻悻道:“今日有什么安排?” 逄风道:“入宫见景帝,以及找到淅洺。” “那个尼姑?她应该好找,毕竟京城只有一处寺庙,她们若要留宿,必定是在那里。” 南离皱眉道:“只是九阙如此多的新弟子,只有这些在淮安?” “不,”逄风摇头,“我更倾向于认为,进入幻境的比你我遇见的更多,只是都散落在淮安各处角落。” 他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外来者,在这场戏中必定是些要角?” 南离点头。 “可我却不这么想,”逄风神色淡漠,“如果我猜得不错,无论是三个反王还是景帝都不是这场戏的主角,它应当是与现实不同,且虚无缥缈的东西,‘运’或者说,‘天道’。” “在天道眼里,皇子和船商少爷并无不同,刚化形的狼妖与九阙长老也并无差别。就算我没送这旗子,也没见到景帝,无人恢复记忆,事态也会向相同的方向发展。” 逄风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天幕,直触九重天外的无形无色的存在。 “正如川水奔流,你我则是河道中阻碍的山岩,或许可以改变河的流向,却改变不了它终将奔流入海的事实。” 南离喃喃道:“因为河流入海,永远不会因人之力改变……” 这话出口之后,逄风也一愣,这不像是他能说出的话。因为他到底也不过活了二十几载,不应说出如此……通透之言。 这更像是某个活得更久、见识更广的存在,借着他口说出的话。 逄风赶紧道:“别放在心上,我也只是随口胡诌,倒希望这不是真的。” 天空飘着小雪,两人还没抵达皇宫,便远远望见淅洺领着一众僧人而来。她依然是一袭蟹青僧衣,那身赤红的袈裟却不见了。 逄风匆匆瞥了一眼,发现那抹赤红正裹在一个流鼻涕的小乞儿身上。 他迎上去:“淅洺姑娘。” 一众僧人止住脚步,淅洺则上前,单掌行了佛礼:“林施主,唤我静明便好。” 尼姑目光沉静,额头光洁平整,没有一丝疤痕。 逄风道:“你似乎变了许多?” 淅洺目光如水:“是,经此一劫,我对人族不再厌恶,也放下了过去。” “淮安中的我经历了与曾经相同的事,只不过结果却截然不同。我便从此明悟:善恶不过一念起,一念落。” “幻境外我与佛缘尽,也与人缘尽,仅此而已。” 她闭上双目:“可在淮安中,此缘却未尽。至少在淮安里,我只是静明,而非九阙淅洺。林施主,你是否能理解我之抉择?” 逄风道:“自然,人各有志,我会替你如实告知丹景君。” 尼姑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林施主,我此次前来,只不过为送一样东西,以及转告平宁王欲议和的消息。我王愿将西淮作为属国归顺,只求景帝多修寺庙,庇天下流离失所之人。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些。” “话已带到,我等将回西淮寺中施粥,帮不上忙,望林施主和丹景君海涵。” 她单薄的青衣在雪中飘荡,像是根柔韧的苇草,经劲风而不折,静明双手合十:“林施主,就此别过。” 青衣尼姑领着僧人们,一步步蹒跚着,消失在漫天的雪尘中。
第29章 洪流 皇宫。 景帝神色严峻,背对着逄风,在一下下磨剑。原本这应该是下人的活计,他却眉头紧锁,专注地在磨剑石上磨着剑。 金铁铮鸣。 逄风走上前:“陛下。” 南离并未跟来,此时宫人皆被遣退,空落落的大殿中只余这两人。 景帝听见脚步声,才停住了磨剑的动作:“朕明日将出兵,向东、西两方反贼宣战。” 他瞥了一眼逄风:“看你这样子,似乎不惊奇?” 逄风:“与东淮开战在意料之中,只是西淮已有降意,为何……?” 景帝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朕是国之气运的承受者,对于它的变化感知得最明显。近些日子,我淮安气运已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归降自然不废兵卒,却需要时日……可淮安已经等不起了。” 逄风问道:“陛下又为何不信平宁王会主动献旗?两军开战,百姓受苦。陛下也心知如今近况,无论胜败,得利的永远是仙门修士,还是尽量避免无谓之战为好。” 景帝叹了口气:“如果放在和平年月,你会是个好皇帝。” “只是朕不同,朕不能拿一国去冒险。” “平宁王为保命,必不能痛快交旗的,他拖一天,淮安便离国难近了一步。” “这仗必须打,且必须速战速决。” 景帝摇了摇头:“朕知晓你是个仁德之人,只是身居高位,有时候势必要做出选择,是牺牲少数人换取更多人的生还……还是因这无用的仁义害得满盘皆输。” 他意味深长道:“终有一天,你会身处和我相同的境地。” 这话入耳,逄风的头痛突然变本加厉地剧烈了起来,他不得不扶住额头,死死咬住血色全无的下唇。 阴恻恻的声音在脑海回荡。 “懦夫!给我记住,他们是为了你活命才死去的!倘若你不……,他们的死就全然一文不值!” “你丢弃……就是丢弃……的命!” 痛苦。 这是长年累月的精神折磨形成的暗疾。就算躯壳改换,记忆不存,也依然剧痛犹新。 如同扎在脚掌里的细木刺,它随着不断行走,越扎越深。即便看不出什么端倪,却不间断地折磨着神经。每走一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是刻在魂魄上的痛苦。 逄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左相……”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了。 南离望见逄风这幅模样,吓了一跳,急忙搀住他:“林逢,怎么了?那皇帝为难你了?” 遖鳯獨傢 “淅洺……她回了西淮,”逄风双眼直直望向飘雪的天空,“可景帝即将与东、西淮反王开战。” “再见面,或许便是敌人了。” 他虚弱地笑笑:“我无事,只是旧疾复发。” 南离道:“你若不愿,不去又何干?你也说过命数天定,非人力抗衡。剩下这些日子,便回去陪外祖父母罢!你一个凡人,又能影响战局几何?” 逄风盯着他的眼睛:“不,即便灭亡,我也要用我的双眼亲眼见证它的结局。” “还是要多谢丹景君……在临走前,我确实应该再看看外公外婆。” 南离双眼一瞪:“你又不叫我名字。” 他这句话稍稍冲淡了些哀伤的气氛。 可明日便要开战了,如今所剩也不过几个时辰。若是坐船,显然是赶不上了。 南离似知他所想,再次化身为狼,白狼扬起头:“上来,我再载你一程。” 狼再次不管不顾地在空中疾驰起来,蹄爪下的火焰格外明亮。几个修士御剑而行,差点被它卷下了剑。 他们骂骂咧咧,却在看到那一口森白的狼牙后闭上了嘴,只得自认倒霉。 它跨越汹涌的淮水、跨越列阵的兵士、跨越山岳和落雪的田埂,最后停下林府前的梧桐树下。 两位老人竟也在梧桐树下。林老太爷不苟言笑,见两人到来也只是微微颔首。而林老太奶眼中则流露出欣喜,道:“林逢,南离,快进屋罢,外面冷,屋里有你们爱吃的。” 冬风吹得梧桐枝上的护花铃叮当作响,屋里白气氤氲,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肴:有他喜欢的炸素丸子、文思豆腐等素食。 丸子金黄酥香,隐隐能看见其间的胡萝卜丝。汤中豆腐丝细如牛毛,同样细的笋丝和香菇丝悬浮其间,更是增了几分鲜味。 南离喜爱的肉食也在桌上:硕大的扒肘子色泽红润,滚满了浓稠的汤汁,肉皮颤颤巍巍,好像碰一下就要掉下来。 林老太奶眯着眼睛:“林逢,我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去京城,你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丸子,我只得把那师傅请回家来,来,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逄风依言,很快他的碗中便堆满了一座菜肴组成的、颤颤巍巍的小山。 他心中酸楚。 倘若当初长夜王没来寻他和母亲,或许……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对他和南离都是一样。 林老太爷轻咳了一声,道:“林逢,看你的样子,是都知道了吧。” 逄风心下一惊。 他本没打算告诉这两个老人,只说自己还有些事需处理,可林老太爷眼神却犀利如鹰,他原本准备好的话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老太爷叹道:“你这孩子,又有什么事能瞒过我?” “林逢,路都是自己选的,你做出这般决定,外公不会干涉。只是如果你改变想法,随时可以回来,不必在乎那皇帝或是别人的想法……你在这永远只是林逢。” 林老太奶早已偷偷抹起了泪珠。 逄风:“外公,我会时常回来的。” 他知道这句安慰极为苍白空洞,可他什么承诺也给不了。 林老太爷郑重道:“南离,你过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第30章 君心 不知南离同林老太爷说了些什么,只是两人似乎交谈了许久,南离才回到席间。 只是他虽回来了,席间气氛却沉闷起来。 宴席终会散,也终究到了离别之时。 逄风望见外婆的婆娑泪眼,外公额角的白发,万般话语梗在喉中,却只化作一句“外公、外婆,保重。” 雪依然不紧不慢地下着,覆满了树上空落落的鸟巢。四野之间,唯有静寂。 而无边的静寂中却孕育着风雨欲来的危难。 逄风突然忆起,无论是幻境里外,狼似乎都对树上的鸟情有独钟,总是直立而起,嚎叫着去抓,却被护雏的鸟儿啄了额头,气得叫个不停。 可南离逐渐觉醒妖性,学会御空后,却不再对鸟感兴趣了。它经常到山中捕猎,拖回逄风很少认识的狰狞野兽。 不同的是,幻境中的南离会将猎物拖过来,放在他面前,摇尾巴邀功。而现实中的那个却是不声不响地独自啃食——自从它能够独自狩猎,便很少吃他准备的食物。 它的牙齿像刀,从森白的骨上剔下血淋淋的肉块,然后吞下肚去。狼不喜欢旁人看它吃东西,总是从喉间发出威胁的嘶吼。 然而逄风经常在它啃食血食的过程中,出手夺走它的猎物。起初狼会暴怒,牙上沾着血,不管不顾地向他扑去。 后来它知道自己和逄风之间的修为差距恍若天堑。这导致它一见逄风过来,就会加快进食速度,几乎嚼也不嚼就将肉吞下肚,尽可能留给他一副半点肉星不沾的骨头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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