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风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既是丹景君心中沉疴,贸然提起想必得罪……这旗子是重明君要你来取的,便交与你罢,我留着也是无用。” 南离低头望向他手中四面小旗,这在淮安中威力无匹的神器,如今在他们手中,和修士孩童所持的玩具并没有两样。 ……对蜂而言,几个玩具当然是震天撼地的神器了。 南离沉默了半晌,却并没有收下:“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逄风:“恢复记忆那日。” 他迎着南离惊愕的眼神道:“我平日看书很杂,也曾读过些养蜂人的手札……你不觉得那怪异的授皇台,很像蜜蜂的王台么?” “当旧王衰老将死时,蜂民会筑造王台,于王台中以蜂王浆培育新王。而诸多新王里,只有最强的一只才能活下来……新王即位后,其余的王选都会被蜂民咬死。” 逄风意有所指:“也许我们如今的三界,也是一只蜂巢。” 南离按了按太阳穴:“……我是个粗人,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别叫我丹景君可好?” 逄风含笑道:“好啊,南离。” 他似乎又恢复了原来无坚不摧的模样,可心中滋味究竟如何,也只有逄风自己才知晓了。 从前在东宫是这般,如今身为鬼也是一样。他从不在人前露出半分情绪,也不需要他人的理解。 南离的脸又有些泛红。 ……明明活了两百多岁,可每次被轻易带动情绪的都是他,在幻境里也是一样。 可忍不住地,心里又升起小小的喜悦。也许这便是犬的天性,遇到喜欢的人,会控制不住地摇尾巴。如果他如今化出尾巴,恐怕已是摇个不停。 他从前未化形时极为不喜犬,认为它们是卑躬屈膝的下贱妖兽。可南离却又不得不承认。狼和犬是一种野兽。或者说,犬是得到爱的狼。 最初的狼舍弃了危机四伏的丛林,走向属于人的火堆,从而变成了犬。 逄风从来没驯服过他,无论他如何暴打自己,南离都从未屈服。可林逢却仅仅用爱,就轻而易举的驯服了这头桀骜不驯的狼。 爱这种东西,和刀剑相比过于软弱无力,却胜过野火山洪。也只有它,能够真正驯服一匹野狼。
第36章 镜花 逄风和南离废了好大功夫,才将醉醺醺的九阙弟子全部塞进马车。 淅洺没有同弟子们大醉,此时便承担起熬制醒酒汤的责任来。酸溜溜的青梅同山楂糕同煮,又加了灵芝、雪梨和橘子瓣,待沸腾又下入冰糖。酸甜味很快飘了出来。 ——随后她便冷酷无情地,一个个掰开弟子们的嘴,挨个灌了下去。 淅洺很细心,这些食材都是提前带好的,也不知她是否料到此时境况。 除却逄风、南离二人,她大抵是此次历练受益最大之人,不仅解开心结,对阵法的感悟也有所提升。 车厢内,弟子东歪西倒了一地,有些甚至醉到化出了原型。赤狐枕着白兔,金豹搂着水蛇,玄龟爬上灵树,混乱不堪。 逄风与南离一并,坐在前面专属于长老的车厢中。 内务长老左顾右看,如坐针毡,他没进幻境,此时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他唯唯诺诺了半天,借口去照看弟子,便去了弟子们的车厢。只留下两人独处。 南低头装作把玩着手中的小旗,动作有些僵硬。 他闷闷道:“你看出什么玄机了么?我不信师尊要找的东西,只是个小儿玩具。” 他的师尊重明君,本体为重晴鸟,是禽鸟族的妖圣。其修为深不可测。若非登仙路有缺,恐怕早已飞升。 重明君一向只收禽族弟子,而南离是个例外,青鸿磨了他很久,才松口收下这小弟子。因此焆都常有传言,称丹景君与其师尊关系不佳,重明君也极少教导丹景君。 而南离却心知,事实并非如此。 师尊的确极少管他们三人,可他原本也只是想收青鸿一人为弟子。至于他和师姐……完全是因为师兄苦求才入了门。 翟禾君青鸿的捡人体质一向被人津津乐道:他还是鸿鸟族少主的时候,只要一出门,便会捡到些濒死的妖族。 而南离和银翎,都是被他捡回来的。 而九阙创立的初衷,便是他捡回来的人实在太多,家里实在放不下了。 师尊从不会干涉他们三人的抉择,重明君的重瞳能看破因果业债,却不能妄言。南离心知,就算九阙面临灭顶之灾,师尊也绝不会出手。 他只留给弟子每人一句话,要他们牢牢记住,而留给南离的便是句意义不明的诗。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然而南离实在是个粗人,直到如今也参不透其中含义。 而如此不问世事的师尊,这次竟亲自开口要一样东西。 逄风沉思良久:“淮安际遇,也许同现实是对应的。如今的四极大地,或许很久之前是浑然一体的。” 南离没有做声,他忆起自己失了神智,竟跨越汪洋,远渡至东荒。 他最后倒在海滩上,被青鸿所救。可直至如今,南离也说不出自己如何渡过那禁锢灵力的无际海。 “而且我总觉得灾兆之事,有所蹊跷。待回了焆都,便打探些关于此的消息罢。” 心烦的南离一把将旗子塞进乾坤袋:“这种事,还是让师尊他老人家操心罢,我只要带回去就够了。” 天色已晚,冬日的天总是阴得极快,几乎在一瞬间,便化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逄风别过头,望向车厢外:“你睡罢……鬼不需要熟睡,今晚我便替你守夜。” 南离一怔:“这怎能——” 逄风淡淡道:“不必说了,我知你在淮安中也累了……况且我们算是朋友罢,这不是丹景君先说的么?” 南离一下子被噎住了。 可他也的确累了,头一歪便睡着了。 马车有些颠簸,不知何时,南离白绒绒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逄风:“……” 他想推开南离,可狼在睡梦中变本加厉,将整个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甚至“砰”一声弹出了耳朵和尾巴,毛茸茸的耳朵直戳他的脸。 逄风只得认命,由他靠着,顺带着揉了几下软乎乎的大尾巴。 也不知狼梦见了什么,耳朵一个劲地抖动,尾巴也甩个不停,往他身上缠。 狼尾像柔软的被褥,被裹在暖乎乎的毛发里,逄风甚至也有些犯困。 不对,怎会如此? 睡觉对鬼而言,更像是一种维持魂魄不散、减少灵力消耗的手段。如果灵力充足,鬼是绝不会犯困的。 可逄风从出了淮安,便发现自己比起鬼,反而越来越接近人了。人会在惬意的时候犯困,可鬼绝对不会。 逄风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脖颈,青黑勒痕尚在,他依然是伥鬼。 ……如果能再次见到太山君,一定要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哒、哒、哒。 如同指节一下下叩击木头的声音。 极有规律地,不紧不慢地,传入车厢。 逄风一下子困意全无,瞬间警觉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帘子拉开一条缝,从细缝中向外望去—— 逄风:“!” 本应驾马的长老不知遭遇了什么,头颅竟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软绵绵地耷拉了下去。 马似乎受到了惊吓,长嘶起来。 随后,一只锋锐的勾爪带起一片血花,从马腹贯穿而出。一双血红的眼睛紧贴车厢的窗上。 逄风反应极快,一剑刺了出去。可剑刃却仿佛陷入了沼泽泥泞中,难以挪动半步。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拧在南离的耳朵上——往日他在东宫,就常用这招叫醒装睡的狼。 南离久违地做了个美梦,正在梦中舔吻自己的主人时,却忽然被耳朵上熟悉的疼痛唤醒。 他一时分不清虚实,还以为自己被囚在长夜皇宫中,正欲发作,却在看见那人的脸后气焰全无。 逄风肃然道:“事态紧急,只能如此——南离,你可识得外面是什么鬼物?”
第37章 骸鬼 南离只看了一眼,便惊愕道:“骸鬼?这怎么可能——” 逄风从窗外翻涌的诡异黑雾中抽回剑:“那是何物?” 南离唤出一团火焰,车厢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瞬间灯火通明,飞速解释道:“人族修士走火入魔之后魂魄形成的鬼物,焆都修士管它叫骸,可此处分明是凡间才对,怎会出现如此多的骸?” 火焰映照下,那几只鬼物也现出形体,它们头顶毛发稀疏,体态如瘦骨嶙峋的佝偻猿猴,尖锐的利爪足有手臂长,凹陷的眼窝里只有两团黑黢黢的雾气。 “人族修士?”逄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莫非妖族走火入魔不会形成骸?” 他一边问着,一边出剑将扒在窗沿的骸捅了下去。 南离撩开帘子,猛地从窗户跳了出去:“当然不会——所以妖族一向与人族不睦。妈的,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还要妖族帮忙收拾。” 他忍不住骂了句粗话,随后又忙不迭地补充道:“林逢,我不是在说你。” 逄风:“……” 他亦跳下车厢,一剑甩出,剑气迅疾如电,瞬间截断车辕,避免了车厢被带到沟里的境况。 车辕彻底断裂前,逄风冲向马背,在那昏迷长老从马背上坠落之前接住了他。 所剩的一匹活马受了惊,疯狂嘶叫着,拖着半截木辕狂奔而去,竟径直跳下了壕沟。它的腿被摔断了,只能倒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 他来不及去查看长老情况,便用一股灵力将他甩向车厢内。淅洺此时已被颠簸震醒,她反应极快,短短时间便布下了防御阵法。 逄风对她传音道:“淅洺姑娘,马车遇袭,车厢便拜托你照顾了,我先去助丹景君一臂之力!” 此时南离已与几只骸战成一团,金白火焰炸裂奔涌,化成一具利齿,生生撕下了一只骸的胳臂。 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浓稠如泥的黑雾。 是鬼么?也许能用逆魄试试。 打定了主意,逄风左手二指并拢,于剑身轻轻一抚。涛浪翻海顷刻隐去,昙华隐月浮现而出。 逆魄的剑柄欣喜地在他手中震动着,逄风心念一动,沉入剑内。逆魄有些委屈地闪了闪,光纹内敛了许多,再不似之前招摇。 逄风提着剑,趁群骸与南离战得正酣,猛地出剑,剑光雪亮,瞬间刺入一只骸毫无防备的后心。 不对。 剑刺入骸的身躯,却仍如泥牛入海,好似陷入泥沼,昙华隐月纹毫无反应。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力道无从宣泄。 更加粘稠的黑雾,从剑刺入的地方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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