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证明此事,他夹了几筷子羊肉到碗里,慢慢地吃下去了。这次,他却没有反胃。 逄风怔住了。 似乎幻境里,只要南离在他身旁,他虽然习惯性抗拒肉食,却再没为肉食反胃过。 南离下意识道:“多吃些,你身子这么弱……” 他挥手唤来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给逄风倒了杯杏仁乳。逄风有些哑然失笑,自己一手养大的那条狼,笨手笨脚学着照顾人的模样,让他有些意外。 他对喜爱之人,原是这般模样。 逄风一直以为,那双碧绿的眼对自己不会有仇恨之外的东西。 他做长夜太子时,不知多少次与旁人觥筹交错,虚以委蛇。实际上逄风并不喜酒,他厌恶一切能扰乱自己思绪的东西。但这不重要。 他是太子,便要喝酒。 唯有那对兄妹拜访他之时,以茶代酒。 思及故人,逄风又开始头痛欲裂。他如今与长夜国有关的记忆极其混乱 唯有与狼相处的片段格外清晰。 他抿了口杏仁乳,甜意涌上,暂时冲淡了痛楚。 南离道:“我方才似乎见到了几个九阙弟子,叫什么来着……” 丹景君独来独往,从来不去记弟子们的名字,此时便窘迫起来,搜肠刮肚想着。 逄风提醒道:“常青木,之前船舱里的少年,还有淅洺,坊市上的尼姑。” 他思索道:“那玄旗并非景帝托人运送……常青木做这么一出戏,只是为了误导我将它捎给了景帝,联想上南淮灭亡,我猜想燕景王或许知道了些什么,才让他将旗子捎来。而淅洺前来,也可能是平宁王的旨意。” “如果这怪物惧怕国之气运,那么它必先从另外三王之处下手,平宁王遣人来,极有可能是求和。” 南离皱眉:“当务之急,便是找到他们二人,只是不知他们是否恢复了记忆。” 逄风思虑片刻,突然道:“我不觉得南淮会仅仅亡于怪物,它们是邪物。但南淮也并非没有修士,就算他们不管百姓,也不至于一个修士也逃不出来,而且你觉不觉得,那怪兽有些像某种幻境外的东西?” 南离瞬间会意:“灾兆兽。” 逄风问他:“你对灾兆兽了解多少?” 南离攥紧了酒杯:“我只知这五灾分别兆不同的灾难……旱灾魃、风灾大风、水灾夫诸、雪灾霜鸮以及地动巨鳌,其余一概不知。” 逄风缓缓道:“如果这幻境是真正的仙人留下的,那么他是否在通过它在警醒我们什么?” “不管哪个灾兆兽,都只是征兆,不是灾难本身……或许这怪物也只是一个示警,真正的灾难,可能在后面。”
第25章 羡鱼 正在逄风眉头紧蹙之时,南离却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入此境来,已经很长时间了,你还需要……吗?” 他有些不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南离是指渡阳气一事。逄风抬头望去,他眼神中竟然诡异地带了些期待,两条尾巴不知什么时候化了出来,在身后摇啊摇。 逄风:“……” 狼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很像被狐狸精吸了精气却不自知的色鬼。 不过他从前一直以为狼不会摇尾巴的,以前那两条长尾巴总是硬邦邦地竖着。 原来面对心爱的人,狼也是会摇尾巴的。 南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窘迫地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耳朵和尾巴。 逄风无奈:“丹景君多虑了,如今自然不必,幻境给我的身份是‘凡人’而非‘鬼’,我能感觉得出,我们这些外来者是无法改变这身份的。” 南离紧追不放:“那你现在岂不是没有灵力?” 逄风道:“这倒不是,灵力倒是能用,只是……” 南离眼皮一跳:“只是什么?” 他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过是在幻境之中,死了倒也无妨,犹豫了片刻,逄风还是解释道。 “幻境予我的身份是怀有‘心剑’的凡人。通俗些解释,便是无需修炼便能用灵力,但是要拿阳寿去换的凡人。” 南离的拳头重重落在桌子上,“砰”一声:“那你方才还用灵力传音?” 逄风抬起眼,平静道:“如今只不过是在幻境里,就算死去也无妨。” 一字一句,如同锥心。 “幻境之事,如镜花水月……还请丹景君自重,莫要虚实不辩,乱了人伦纲常。”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像一记重拳,砸在南离身上,将他推出去几丈远。 南离的身躯晃了几下,眼睛有些发红。 他的心好像被拉扯成了两半,一半是满心仇恨、心魔缠身的丹景君,一半是被眼前这人养大的、只属于他一人的白狼南离。 ——那个南离嘶吼着对他说:“你在做什么?他要死了!你却不做什么,你真是头畜生,不懂爱的畜生!” ——而丹景君却冷冷道:这不过是幻境,死亦能复生,更何况你是他的师祖,他又怎能喜爱一个比自己大这么多、又疯魔缠身的男人? 南离下意识地用颤抖的手去摸清心丸,却摸了个空。青鸿将这药交给他时曾言:“师尊这药虽能抑心魔,却不能常吃,若吃出了依赖性,药效减弱,从此心魔便永难根治。” 可此刻南离不在乎了,他只想吃药,发现摸了个空后,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在幻境享受了十几年没有心魔的日子,可如今,心魔随着尘封的记忆一同被解放,变本加厉地涌来,要将他变为无智无识的野兽。 南离似乎用尽了全部勇气,破釜沉舟似的猛上去一步,紧紧拥住了逄风。 他近乎呢喃道:“求你了……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逄风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南离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肩胛的衣料慢慢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了。 两条尾巴又重新化了出来,将他包裹其中,柔软温热的毛发一下下蹭着他的脸颊。 南离的声音很轻:“林逢,要是我年幼时遇上的是你,该有多好?” …… 过了许久,南离才放开他。 他用袖子胡乱拭去泪水:“抱歉……方才心魔旧疾发作,轻薄了你……日后我会按时服药,不会再有此事了。” 逄风平淡道:“丹景君既是无意,我又怎能在意,只是——”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叫我南离。” 南离倔强地望着他,眼神像极了先前闯了祸又不认错的模样。 他有些好笑:“丹景君莫要任性了。” 南离却执着道:“即便是幻境,我们之间经历了许多,也应是挚友了,我妖族不同于你们人族,不为世俗纲常所束缚,只求内心逍遥,差几百岁结为道侣都有的是,我们又何尝不能是朋友?” 他其实撒了个慌,妖族的确洒脱不羁,民风开放,可和师祖结为道侣依然是惊世骇俗之事。 逄风:“……” 他知道南离认死理,说一不二,可这诡辩之术又是从何处习得的? 他到底还是让步了:“私下里唤你南离倒也好,只是在他人面前,我仍旧叫你丹景君。” 南离的尾巴几乎翘到了天上去。 两人出了酒馆,却迎面撞上个熟人,是常青木,他见到逄风第一眼,眼中明显透出欣喜,然后马上哭丧着脸,抱住了他的胳膊。 “林逢——你下手真的不留情哇——” 他假哭还没几声,就看见了逄风身后黑着脸的南离。 ……现在装作自己失忆了还来得及吗? 南离倨傲地一抬下巴:“九阙弟子?” 常青木干笑了几声:“哈、哈哈,师祖我和泠泽正在找你呢,没想到这么巧。一恢复记忆,我俩就来京城了。” 南离瞥了一眼他身边的少年,道:“你也是九阙弟子?哪个阙的?” 泠泽恭敬道:“术阙,我本体蠃鱼,修水系法术。先前被幻境所惑,竟与师祖为敌,请您见谅。” 逄风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过九阙新弟子众多,他也不可能个个记住。 四人鬼鬼祟祟地摸到一处荒废的胡同中,逄风才道:“你们在幻境是南淮人?”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常青木道:“我俩在幻境都是和原身一样的妖怪,从小便被人抓去,打了魂契,从小被当作奴隶,受尽折磨。” 常青木哭丧着脸:“你们不知道,他们一直挖我的肉吃——” 南离神情一肃,眼神中带上了杀意。 “直到我们俩开了灵智化了形,才被驭妖师卖到燕景王宫中去,”常青木歪着头想了想,“他对我们还不错,只不过完不成任务还是死。我们在他手底下干了几年,有一天他突然对我们说,有一个任务给我们,如果完成了我们就自由了。” “我们自然是不信的,哪有能解开的魂契?但任务还是得做,不然就没命了——然后就是你们都知道这件事了。” 听闻魂契二字,南离浑身一颤。
第26章 问己 逄风追问:“他没和你们透露什么别的东西?” 常青木摆摆手:“害,我们就两个奴隶,能知道些什么,”他眼珠转了转,“不过他要求我们送这匣子的前几天,确实有点怪……” 他想了想:“燕景王这人,他其实很多疑,什么也不信。他只信任打了魂契的妖,除了权势、美色之外什么也不想。可就在南淮灭亡的前些日子,他却总是疯疯癫癫的,宗门进贡来的半妖狐女甚至被他打了出去,还经常念叨些奇怪的话。” 常青木用手肘捅了捅泠泽:“你应该知道得清楚,毕竟那段时间你是他的侍卫。” 泠泽点头:“的确怪异,那段时间他经常说些无意义的怪话,比如‘原来如此,本王逐渐通晓一切’……” 常青木补充道:“当时他给我们下了死令之后也很怪,意义不明地说了句‘有时候死在任务里,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他缩了缩脖子:“抱歉,林逢,当时拿那凡人性命威胁你并不是我本意,我和泠泽做了半辈子奴隶,便想将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解救出来……” 逄风道:“何必道歉?我斩了你一臂,应是我赔礼才对。改日出了幻境,我备酒向你赔罪。” 话音未落,南离便板着脸道:“九阙弟子不得饮酒。” 常青木“啊”了一声:“可是师祖,我把阙规翻遍了也没有这条啊!” 南离冷着脸:“现在有了。” 常青木:“……” 逄风:“……” 几人交换完了情报,约定好在同一间客栈碰头。常青木和泠泽先回了客栈,南离嘱咐了他俩一定要万分谨慎,不能透露自己的外来身份。 他和逄风则在护城河边候着,盯着官兵抽空河中之水,以免怪物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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