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伸双臂,任广袖垂落。千妖衣的妖兽依然在自由地嬉戏着。一只小鹿跃过来,将广袖的卷草纹吃掉了。南离吓了一跳,好在没过一会,那卷草纹又长了出来。 逄风的前襟处停着只白兔子,跃起来啃食着低矮小树垂落的枝叶。南离妒从心头起,伸出两根手指捉住那兔子,把它提到了另一处。 兔子起初有些迷茫,很快随遇而安地小口啜饮起衣间流动的水浪纹。 南离的指尖正触到那被啃咬红肿的两处,逄风“嘶”了一声:“……你动劐水作甚?” 南离盯着他的胸口:“这里是我的。”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只剑灵?它怎么也来了?” 逄风摊手:“我怕它在剑里闷着无聊,放出来透透气。” 兔子用后腿挠了挠脑袋。 南离开始围着他打量,神灵的容貌无可挑剔,周身饰物虽然繁多,却不庸俗碍眼。他的发间已坠流苏,腕上亦绕跳脱,似乎并不缺什么了。他冥思苦想,将它戴到了逄风的额间。 神灵的额头多了枚莹蓝润透的玉坠,骨片被磨成隔珠与之串起,没入乌发之间。 那枚玉坠是狼从食玉兽体内掏出来的,那是一种以灵玉为食的妖兽,妖丹成型便是块晶莹剔透的美玉。这头食玉兽喜食水玉,妖玉莹润如水,正与幽荧相配。 南离喃喃道:“上神,你真好看。” “我要记下来,”逄风莞尔一笑,“某年月日,天狼赠幽荧眉心坠一只。” 南离反应过来了什么:“这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对的?”逄风眨眨眼睛,“幽荧一直是这么记的。” 他清了清嗓子:“某年月日,鲛人赠幽荧天女鲛珠一枚。” 逄风继续念道:“某年月日,蜃精赠幽荧双环手钏一只。” …… 逄风歪着脑袋:“有什么不对的?” 南离一把将他揽入怀里:“你说呢?我是你夫君,怎能和其他人一样?” 他恶狠狠咬逄风的耳坠:“若是写不好,明天你别想下床了。” 狼的膝盖顶开了逄风羽衣下的双腿。 逄风思索了一会:“那这样写?” 他的眼梢勾起一抹笑意:“某年月日,天狼求娶幽荧,赠眉心坠一只。” 南离被这句话击得晕头转向,心脏“扑通”一声,扎进了蜜罐里。 他将脸埋进了逄风的脖颈,不住地蹭着:“……宝贝,谢谢你。” 南离知道,逄风做这些事是为了让他的情绪不那么低落。被他这么一撩拨,狼的确不再郁郁寡欢了。 逄风轻声道:“你的母亲若是还在,想必不希望你如此难过。” 南离点头。 这天夜里,狼做了个梦。 梦里,它又变回了那只肉球似的小狼崽。幼狼睁不开眼睛,却能隐隐感知洞口透过眼皮的一线光亮。 母亲睡着了,它能听见雌狼均匀的呼吸声。这正是个大好时机。 幼狼追逐着透过眼皮的模糊光亮,奋力向前爬着。可洞穴好长,好像一辈子都爬不到尽头。它也好困好累,足足好几次“呱唧”一声肚皮朝下栽在石洞里。 可那一线光亮的诱惑实在太大了,狼崽还是继续挪动着四肢,倔强地向前爬去。狼是死倔的走兽,这一点从小就能看出来。 幼狼又饿又渴,无比想回到母亲腹下,与兄弟姐妹一同吮吸乳汁。可它小小的身躯里竟爆发出一股顽强的力量,支撑着它向前爬去。 近了。 近了。 那一线光亮就在眼前,它的鼻尖甚至已经触碰到了光明。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母亲威严的吼叫,小狼吓得脖子一缩。 它理应被叼回洞中,可这次雌狼却没有去叼幼狼的后颈。幼狼连忙向前爬去,在母亲不舍的目光里,爬到洞外的光亮之中。 光亮里有一双柔软的手,托住了它的肚皮,将它抱了起来。 南离满脸泪水,猝然惊醒。 逄风在怀里睡着,他正拥着他的脊背,整个人嵌在他怀里,长发垂在他的肩头。南离摸了摸他的侧脸,是温热的。 刚寻回逄风的那段日子,他总怕极了逄风在怀里碎掉。南离时常深夜惊醒,一边流泪,一边用颤抖的手去抚逄风的脸,确认了他身上有活人的温度才肯入眠。 因此,逄风总是尽可能钻进他的怀中,与他躯体相贴,让他安心下来。望着怀里的人,南离忽觉内心的心结解开了。 他这么一动,逄风也随之而醒。 他的双臂缠上南离的脖颈,声音带着困意:“……没事了,小狗,我在。” 南离望着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臂,忽然潸然泪下。梦中的那双手如此柔软、温暖,将他从黑暗中捧起。他却在其间留下了累累伤痕。 南离吻了吻他的唇:“我知道。” 逄风尝到了咸苦的滋味。 黑暗中,逄风轻轻说:“南离,明天我也要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我要带你去见我的母后。” 南离:“好。” 南离将他压向自己的心口,逄风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直至天亮。 长夜的帝王陵位于王都之外的浮玉山上,浮玉山位于龙脉之上,南面环水。陵墓山水环抱,四象之势具备,堪称乾坤聚秀之地。长夜的历代帝王,均埋葬于此。 白狼行在山间,逄风驻足远望,视线落得很远。这地方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一座陵,是他自己的。 逄风拍了拍狼:“灵王陵,去瞧瞧么?” 白狼停在巨大的石碑前,化作人形。 ……灵王讳风,幽王长子也,母曰孝文皇后林氏,永安元年十月癸亥生于雎城,性明断多才,不形于色。尤善剑技,亦知音律诗画。容貌昳丽非凡。 ……太子善骑射,豢白狼,常与白狼驰骋游猎,感情甚笃。 ……宁和二年八月甲寅,崩于天折,时年二十六。后群臣上谥灵。白狼不水不食,哀之甚切。后人感其忠义,立义狼祠。 …… 短短的几行字,便是他的一生。 逄风伸出手去:“你看,哪怕是史书上,我们也在一起。” 灵王陵的碑文旁的石板上,刻了一头两条尾巴的狼。狼骄傲地昂着头,尾巴高高扬起。石匠的手艺很好,笔触细腻而生动,就连尾尖的火焰也恍若在燃烧。 南离难以置信:“你遇见我的时候,竟然才十七岁……” 彼时的逄风在幼狼心底无比高大,他却忘了,那运筹帷幄的长夜太子,当时也才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逄风过于老练与强势了,狼几乎看不出那时他只有十七岁。 逄风牵过他的手:“走了。” 南离不舍地望了一眼,悄悄用灵力拭去了石碑上的薄灰。 幽王陵。 幽王陵的布局与灵王陵的布局相似,可逄风眼底却罕见地流露出了厌烦的神色。 南离攥着他的手:“怎么了?” 逄风语速极快:“幽王,我的父王。” 他冷笑一声:“让你见到真是晦气。” 他哪怕面对左相,也没露出过这种属于长夜太子的神情。南离疑惑道:“……史官不是特意写了你孝顺?” 在逄风的记忆里,幽王也极少出现。 逄风冷冷道:“孝顺?那父慈子孝的戏码孤早就演够了。你以为他是因为思念母后而无子么?左相给他下了药,他永远不可能有第二个子嗣。若孤惹他一点起疑,他宁可废孤立侄为储君,也要将孤嫁出去。” 逄风好像格外生气,连自称都改了回去。 南离目瞪口呆。 不过想想也是,将逄风不管不顾丢给左相的幽王,的确比左相还惹人憎恶。 南离小心翼翼道:“你恨他么?” “恨?”逄风冷哼一声,“他不值得孤去恨,不过一头缩头乌龟罢了,陷长夜于死局,却畏罪自尽,将烂摊子丢给孤。这懦夫根本不配孤去恨。” 南离瞠目结舌,他第一次见逄风情绪波动这么大。可他不禁偷偷想着:他生气的模样怎么也如此好看……
第194章 回家 狼用大脑袋拱他,逄风很快又恢复了不形于色的模样。南离几次欲言又止,却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疑惑。 他并不清楚逄风前世是因何而死的,逄风也没与他讲过。那时南离还是狼身,并不懂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它以为逄风只是像往常那般骑着它,一同打架、杀人。它以为逄风是不会死的,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也能将一切把控于心。他很快便能恢复起来,将狼打翻在地。 可这一别便是二百年。 二百年啊…… 逄风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石碑旁的凹槽中。顷刻间嗡鸣阵阵,石壁颤动向两侧分开,很快一块石砖挪开,透着凉风的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逄风道:“那石砖是一头石兽,平日陷入沉睡,只有长夜皇室的血能唤醒它。” “父王怕死了被人掘坟,特意留了条密道,”逄风冷笑道,“真是用心良苦。” 南离揽着他:“宝贝,我抱你下去。” 他将逄风被自己咬破的手指含在口中,轻轻舔着。狼都会互相舔伤口为彼此疗伤,南离尝到了淡淡的甜味。 逄风对妖来说,简直像是一只蜜糖罐子。等到血不再流了,南离才放开他的手指。 逄风被揽着腰托着腿弯,很快便下到地宫之中。陵墓地下别有洞天。 宫殿恢宏,石制的龙椅精细,陪葬陶俑神情肃穆。地下河流在其间潺潺流淌。灵力凝聚的星辰挂于穹顶,时刻变幻。 无数描龙画凤的瓷器于此间横陈。逄风面无表情地从华贵精美的祭器前走过,停在了两具金丝楠木的棺椁前。 逄风径直略过了主位的幽王棺椁,望向另外一具棺椁:“母后,我来带你回去了。” 南离攥紧了他的手。 逄风一甩广袖,柔和的风径自从空中生出,掀开了那具棺椁。 林皇后静静地躺在绫罗绸缎之间,身畔是数不清的金银珠玉,安详面容犹如生前。 逄风低声道:“那时她刚咽气,我守在床头,宫人将我推开,忙着为她口中塞入维系尸身不腐的夜明珠。” 林皇后的脸的确与逄风很像,那惊鸿一瞥的秀丽与柔美在逄风眉目间同样捉得住影子。 逄风抬手碰了碰眼梢:“我的眼睛太像父王了,她说,逢儿要是眼睛像我便好了。” 若是他与幽王不像,或许…… 因此,他才捏出林逢的模样。 南离拥住他,吻他湿润的眼角:“你就是你,与任何人无关,我喜欢你的眼睛。” 逄风勾起唇:“先前我扮作舞女,还有人说我双眼狭长,太凶,不旺夫。” “怎么不旺?”南离气鼓鼓道,“要不我给你汪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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