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不抬头看着为师?”
“我……”易水星的声音低到了极点,最终沉默不语。
易过之看着易水星低落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近了几步,温声道:“为师都知道了,你受苦了。”
同往日一般令人舒心的声音,甚至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还特别的温柔,判决最终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师父的温柔有力令人安心的话语:“接下来就交给为师吧,小水星。”
一千年来,这是师父第一次这么亲近地叫他,小水星……多么令人疼爱的称呼,易水星曾以为,他和师父的关系这辈子都会维持原样。
……如同夏日的骤雨,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易水星小时候也想亲近师父,可那时他胆怯顾虑太多,总是望而却步,可这一次他不顾一切地奔向了师父,紧紧地抱住了师父,像个被摔疼了的孩子般,拥抱着他最信任的家长。
易过之闪过一瞬间的震惊,但很快眼眸中就浮现出了温柔,轻轻拍着易水星的的背安抚他的情绪。
然后,易水星好似又听到了如同万古记忆中的师父的声音,轻轻淡淡带着调笑的意味:“多大人了,也不嫌丢人,我可没有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徒弟。”
明明是略微抱怨嫌弃的语调,易水星却听出了笑意。
这笑意,悠悠扬扬,仿佛自那高大浮华树间穿过千年时间长河轻慢飘来,终于在这一刻,飘进了易水星的耳蜗。
易水星才终于恍然间发现,师父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感觉,虽然次数很少,只是那时的他太过小心谨慎,软弱胆怯,害怕担心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把那些时光中最重要的一些东西给忽视了。
还好,还好,纵然时间漫长,他总算听见了,这一次他总算发现了,这一次他总算没有退缩,他终于鼓起了勇气。
他的师父,见证了他新生的最亲近的师父,从来没有不喜欢他,哪怕被无情地背叛,哪怕满身伤痕,哪怕因为创伤与人疏远,也从未变过—— 易过之就是易过之,同万古记忆中那个潇洒、不羁、温润如玉、温和可亲又懒洋洋总是躺在浮华树上睡觉的人无异。
气氛恰到好处,秦子松突然笑嘻嘻蹦出来一句:“美人师父好!我是易兄的好兄弟!今日一见,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令这个世界黯然失色的美丽,这个世界绝对不能没有您,能透露给我您这么好看的秘诀是什么吗?”
梁玄辰眼皮一跳,真想一坨屎堵住秦子松的嘴,若不是水星的师父在场的话。
梁玄辰告诉自己要无时无刻保持冷静,尤其是在重要的场合,绝对不能有损良好形象,绝对不能。
易过之抬眸一瞥秦子松,略微疑道:“你就是易江的孩子?”
秦子松居然丝毫没有吃惊,既然对方知道自己,这近乎就更好套了不是?
“对对对,您这样的美人也知道我?”
易过之上下打量了秦子松几分,又问:“你的名字是?”
“秦子松,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秦子松昂着头,竖起大拇指得意洋洋地介绍自己。
易过之的盯着他,像是在仔细观察什么有趣的东西,半响才复又问道:“我是问真名,你应该知道吧?”
秦子松这才终于怔住了,像是努力的想了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淡淡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真名?”
易过之坦言:“易鸟一族都姓易……”
“啊?!居然遗漏点是这里?看来还是不够严谨啊,不对,以前也没碰到过易灵山的人,”秦子松懊恼完,又道:“不过美人师父,你还是第一个问我真名的人。”
“第一个?”
秦子松站直身子,整了整头发,明朗一笑:“易江月,我的父亲是易灵山曾经的族长,名易江,母亲是行遍山川大地,救人无数的茶仙人,名叶上月,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
“我的父亲虽然身为易灵山的族长,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居然爱上了人类,还为了让一个人类长生不老硬生生剥出了琉珠的一部分,因为低估了那大妖的力量与残暴狠厉,导致那万年前的大妖破开封印而出,方圆十里无人生还。
我知道父亲犯了不可饶恕的令人无语的大错,可也正因如此,让我的身边一直有母亲,我也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对那些无辜受难的人来说多残忍,母亲用尽毕生去赎罪,走遍了无数阴暗的角落救了数不胜数的人,可我没有那样的决心,或许我从来就是个自私的人。”
易过之:“你……都知道了?”
秦子松淡然一笑:“都到这地步了,循着蛛丝马迹,再蠢的人也该知道了,除了这样那大妖别无可能破除封印不是吗?”
易过之:“易灵山的山巅有一块通体透明中心火红的巨石,聚天地天地灵气,易鸟便是在此处诞生,但不是所有易鸟都能成功降生,大多数情况都是灵气刚聚齐就破碎了,那些灵气汇聚成了易灵山的心脏——琉珠。
外界皆知琉珠从古至今守护着易鸟一族,凡人若能吸收其一部分便可长生不老,对灵物修士妖族均是大补,多少人想要得到它,但它还有一个作用,便是驱邪镇妖,任你多强大的妖物在它的镇压下也束手无策,可要开启这个功能,需要易鸟一族亲自以鲜血唤醒。
琉珠本是所有降生失败的易鸟同族汇聚而成,需以易鸟同族之血唤醒,要想剥取其一部分,自然也只有易鸟同族才能够办到。”
“易江月,是个好名字。”
秦子松一笑:“我也这么认为。”
“这世上确实会有一些人会为了一些东西而不顾一切,不惜周围的一切,用尽所有的手段去追逐,易江应当就是那类人吧。
他已经惩罚过自己了,甚至至今还在继续惩罚自己,比起他的自我惩罚,我想你母亲的做法才是对的吧,不过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你说对吧?”
最后这句话易过之是对万古说的,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句话没有答案,从古至今。 ----
第63章 万古明明用尽了千方万法,就是为了再次见到易过之,可当易过之此刻真正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却退缩了,他跪坐在地,像是一只木偶缄默不语,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
他很害怕,害怕到了极点。
任他再强,在这个人面前,他也无能为力,他第一次意识到力量在此刻毫无作用。
易过之见万古久久不说话,呆板像是失了神,徐步到了万古跟前,沉静了片刻,蹲下身看着万古,伸手轻柔地覆在万古的头顶,缓缓开口:“你长大了,小……万古。”
万古的身体一瞬间僵硬无比又控制不住地颤抖。
本以为易过之一定会对变成这样的自己很失望,本以为今日便是他们彻底决裂之日,可无情割人的话语并迟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那又温柔又熟悉的令人无比想要哭泣的感觉。
万古……这是易过之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若是从前易过之一定会调笑般地称其为小孩儿,万古有多么想易过之叫他名字,就等待了数以倍计的时间,而如今终于等到了……
在听到易过之叫他名字的这一刻,他所有的盔甲都破碎了,连渣儿也不剩。
万古也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和易过之重逢的场景,会是在明朗的晴日,还是在凉爽的秋日?会是在山川河水边,还是在雪山之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最在意的还是易过之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对他失望,会不会永远都不理他了,一想到这些他就担心害怕,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每日每夜疯魔了般。
然而他死也没想到,他们的重逢之刻是这样的,过之哥哥还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令人倾慕,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他。
这该让他怎么办呢……这样温柔会让他连沉郁已久的呐喊都发不出,他好想大声嘶吼:
过之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外面? 为什么不对我生气? 为什么要什么都不说地消失……
可是再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他完全没有资格质问这些,毕竟他可是促成那场悲剧的关键人物。
万古心里再清楚不过,若不是因为他,易过之这样闲散又讨厌麻烦的人根本不会来什么不问天的比武大赛;若不是他执意要做糕点给易过之,易过之根本不会吃什么人类的食物;若不是他疏忽大意对周围之人毫无戒备,也不会桃花酥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晓;若不是因为他过于天真相信他人,最后也不会因为同门们一句“仙人已经回去了,大师兄你睡得太死了。”而导致整场惨剧的发生;若不是他没有早点发现,也不会令过之哥哥一个人在那阴暗的地方遭受那么久非人的折磨……
都是因为他!都是都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他!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若当初在深山中为母亲采药的时候,过之哥哥没有救下羊入虎口的自己就好了,若是过之哥哥也没有见天赋不错引自己入道就好了,若是自己没有对过之哥哥一眼万年就好了,若是自己从来就没存在过就好了……
这样……是不是过之哥哥就不会遭受那些痛苦折磨……
然昔日已逝,无法挽回,即便胸中再多懊悔,名为命运的时光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倒流,从来如此。
正因如此,本就入魔的万古越来越阴郁、疯魔、偏执,不折手段也要再次见到易过之,不为别的,他只是想要对当初的事道一句:抱歉。
只是他用错了方法,执念成魔,这几千年来不仅伤害了许多人,同时也在不停地折磨他自己,他没有一天是开心快乐的。
自那深山中,微透着日光的密林之下惊鸿一眼起,万古的眼中便只有易过之了。
这段漫长到绝望的独自一人时间,万古无数次差点坚持不下去,每当这种时候,他只能靠着身体的痛苦提醒自己过之哥哥曾受到过比这疼痛万倍的痛楚,他一定要见到过之哥哥。
无数个孤寂的夜晚,他用这样笨拙但有效的方式提醒着自己,他居然就靠着这样的方式挺过了一个又一个黑夜。
或许旁人不能理解,甚至完全嗤之以鼻,可这世上就是有着这样的人——认定了一个人就不离不弃,毫不犹豫倾尽所有去追寻,往往误入歧途用着一些残忍的方式,仿佛没了那人他们的生命就堕入了万丈地狱,即令人憎恨又令人痛心怜悯地追寻着他们生命中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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