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笑啊,他的所有努力为的就是眼前这糟糕透顶的局面吗?
这世界,果真就如此难以改变吗?
易千实缓缓睁开了眼,无人察觉地叹了口气,“你说你耗尽毕生,一心向道。”
像是被易千实平静的语气给刺|激到了,白旭忽然大吼起来:“如何!普通人的道就如此被你们这群上天的宠儿看不起吗?但我告诉你,这世界的道,恰恰是由无数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所构建起来的,你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有什么资格!”
“在下并非看不起,在下只是疑惑,这世间终极之道难道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吗?
只有修为不断高升,飞升这一条吗?
你说的对,易鸟一族在修行一道确实是上天的宠儿,生来便拥有多少人穷尽一生也遥不可及的东西,但易灵山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人类修士的事情,也从未负过天下众生,更不会看起任何一个人,我们也深知这世界存在着许多不平等之事,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美好,对许多人来说,活着都是一种奢望,所以易灵山才会大开山门,同外界交流,对于所能之事也是倾力相授,只希望各怀本领的大家能够更好地帮助千千万万苦难之人,哪怕一个也好。
身为不问天的长老,你不会不明白易灵山所做的这一切,你也不会不明白现在的局面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所以在下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何要破坏所有的这一切。
……或许真的是在下对你们修行的事知之甚少,所以希望白前辈能解答,这世间的道是否真的只有修为不断高升,飞升这一条路?”
适才还在咆哮的白旭,此刻居然愣住了,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不知过了多久,才抖出几个微弱到极点的字眼:“道,不……止飞升……一条。”
易千实颔首:“原来如此,那白前辈如今到底是为了心中之道还是为了飞升呢?”
“我……我……”白旭全身都在发抖,不是那种对于生死恐惧地颤抖,而是醍醐灌顶般对于自身的恐惧,他怔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但随后眼中却流露出加倍的战栗,“道……世间之道,千千万万,无穷无尽,天是道,地是道,神是道,鬼是道,人亦有人的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言到此时,白旭已然泣不成声,才终于显现出了那恐惧掺杂癫狂的面皮下那个被忘却的自我—— 那是他曾经的样子,闻名天下的不问天长老,受人敬戴的引路人,令易千实一眼就深深记住的修行者。
他曾攀爬上最高的山巅,只为那一丝清风。
他曾走过蜿蜒曲折的险途,寻找自身的道。
他曾在不问天山巅的月光下挥舞长剑,意气风发。
他也曾真心实意地劝诫诸位修行者,往后长路,勿忘初心。
人们说人类是由过去和现在组成的,正所谓一人一山便是仙,一人一谷便是俗,过去的他认为不问天山巅的最高处会有成仙的入口,所以他努力地向上攀爬,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为此,他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时间,可当他真正站在了不问天的最高处,才意识到,这里其实和普通的地面没什么不同,只是高一点的土罢了。
于是他只能回归到普通的生活中来,修行,睡觉,授课,虽然毫无希望,但至少内心平静。
直到有一天不问天来了一个名叫万古的小少年,不过十来岁,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来一定前途不可限量,只要坚持修炼不日必能飞升,包括他自己。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人的天赋到底能有多强,而这样的天赋对于普通人来说到底有多残忍。
有些坎儿,有些人终是越不过。
可他是万古的师父,他只能倾力向授,他看着少年一天天的成长,那惊人的速度令他每每感叹,每一天,万古都能让他更深一步地意识到,或许人的努力从来没有意义,而他的一生所有也终将是徒劳。
不问天山巅的最高处也从来没有成仙的入口。 ----
第61章 “即如此,”易千实沉如水的眼眸闪动过一丝微光,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朝白旭轻鞠了一躬,便不再回头,“就请珍重吧。”
易乐很是不解,反问大族长:“不是,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了?你们下不了手让我来。”
易乐说着就要上前动手,却被易江一把抓住,饶是易乐再心有不甘,在面对易江这样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也动弹不得。
只见易江平静地摇头:“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的余生都将因为曾经的罪过而备受折磨,你看他现在懊悔生不如死的样子,就是最大的惩罚。”
虽然易乐是脾气暴躁容易激动的类型,但在面对年长一些的易江时候,也不得不收敛,易乐一脸不甚情愿地抬眸一看……
阴暗潮湿的地上,蜷缩着一个满身是血,不成人样的老头,老头浑身在害怕地颤抖,眼角落着大颗大颗的浑浊的泪,像是走过了大半生,终于幡然醒悟,可是已经太迟,太迟了……
那个曾经仙风道骨,手持长剑立于不问天山巅的少年,终是一步一步堕入了最深最黑最可怕的泥沼。
白旭的耳畔不断回响着往日的声音,可这些声音却越来越碎,越来越模糊,他快要听不见了,他便努力撑着耳朵,尽力去捕捉最后的一点慰藉。
“我本欲修天地道,奈何天地最无情。修行一道艰险困苦,漫漫长路无人伴,身心之苦在所难免,稍不注意便跌落万丈深渊。
…………
”
可慰藉不可能永存,时间漫长,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一提,就连那引以为傲的记忆也会随之消散,而梦也终究会破碎,所有流于表面之物,所有令人迷醉如痴如狂所追逐的一切,不过镜花水月尔,除却种种,我们人类还剩下什么呢?
是啊,自命不凡的我们又有什么呢?易千实曾无数次这样想,在华贵的院子里,在汹涌的朝堂上,在深夜孤寂的梦中,在易灵山最高的眺望台上,在贫瘠荒凉的土地上,在同每一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易千实也曾拼尽一切想要去改变什么,可是事实告诉他,他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本以为自己应当比更多的普通人容易实现,他本以为自己应当为这世界做些什么,他从出生开始就比大多数人拥有得多。
可除却那些外物,他还有什么呢?他还真正地剩下什么呢?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去在乎莫须有的想法,可以对一切都熟视无睹,毕竟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魏千实了,从他重新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明明就决定了,这一次只为自己而活。
可到头来呢?
他还是和自己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踏上一条不知方向也看不到尽头的不归路。
这条路又长又苦,内心孤寂无人伴,前路大雾迷浓好坏难辨,稍不注意便一失足成千古恨。
即便如此,他也仍认为自己可以一直走下去,只要不停地走就好了,摒弃一切杂念就好,就好。
可白旭措不及防一剑斩断了他最后一根稳定绳索,那一刻,易千实突然觉得自己彻底不知方向了,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更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何处是他乡何处又是故乡,何处是地狱何处才是美好没有苦难的人间?
所有他苦苦追寻的一切,好像都不得解答,所以,他最终逃走了—— 逃去了再不见他过去的地方,他漫无目的四处流浪,不留下自己的痕迹,被人们所熟知的记录故事的人,皆只有不知其人的流浪诗人。
直到遇见易水星的那一天,喝到那一口易灵山独有的白露酿时,流浪数千年的他才复又回忆起了自己的名字——千实。
一个穿着与其说是随性,不如说更多是破烂的年轻人,撑着脑袋,摇动着嘴里一根狗尾草,坐在一条小河边,含笑看着如境的水面。
正是千实。
而那明镜般清澈的水面显示的正是易水星周围的一切,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易水星后脖颈处有一处极小的火焰印记微微闪动,这是千实在第一次同易水星见面的时候就施下的。
他抬头微微眯眼,日光正好,清风徐来,他悠然躺下身来,惬意地闭上双眼,一笑:“是时候了,睡觉。”
.
跪坐在地的易水星看着易灵山一行人慢慢走远,直至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半点要消失的迹象。
仿佛时间过得很快,易水星循声走出去,不问天的树木都枯黄了。
环视一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练剑、切磋、习课……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身体无力般瘫软了下去。
恐慌随即爆出:
“怎,怎么回事。”
“我的头好痛,身体,身体也使不上力……”
“我也是……”
“莫慌,不问天的结界天下难克,不会有事的。”
“不知师父大师兄他们在哪里……”
“赶紧给他们传音。”
西边一间内,万古拿剑指着正在打坐的白旭
“既然我令你如此痛苦,为何不直接把我逐出师门,趁我年少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好?”
“多说无益,动手吧。”白旭并没有正面回答万古的问题。
“动手?”万古一哂,“我当然不会放过你,这是胆敢伤害过之哥哥的代价,就算把你碎尸万段也不够解我心头之恨。”
“不过在这之前,”万古眼眸一沉,语速危险地缓慢下来,“必须要让你亲眼看看,你所犯下的到底是什么错。”
不动如山的白旭眉头一紧,“你想做什么?”
万古轻呵一声,带着极度阴暗又危险的气息,像是暗夜中深不见底的能够吞噬一切的潭水。
万古一把抓起白旭,瞬间就来到了不问天的问道台,这里是平常弟子们修身养性的地方。
只见问道台此刻已聚集了不问天的所有长老和弟子,个个艰难地瘫坐在地。
见白旭长老和万古出现,不问天的其他长老纷纷问:“白长老,你把我们所有人召集到此处,说是要商议今天不问天突发的异事,你是有什么眉头了吗?”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万古站在站在白旭的身后,悄声道:“怎么不说话,明明只要说是你的爱徒做的就好,你也把我带来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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