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人群中发出低低的嘲笑。“不愧是晨曦女神的后代,竟然还讲求忠诚。” 宴会还在继续。只要美色与美酒足够,宴会就能一直继续。 等阿妮妲再抬头时,那尊荣的御辇已经离去了。 ---- 全文存稿,一天一章
第2章 砂之国 · 二 砂之国·三 砂之国王宫的廊柱是雪花石的,它们刻着诸神的赞颂,高高地竖起来,那是属于天空的。王宫的石板是赤砂岩的,上面的纹理几乎要被磨平,被清晨的仆役,曼妙的舞姬,和漫不经心的国王。这些交错的道路属于大地,也属于每一个人。 阿妮妲已经可以辨认王宫里大部分道路的尽头。有的通向僻静花园,有的通向宫城狭窄的后门,有的只是在延伸,根本没有尽头。当然,最宽广优美的那条路永远通向王座。那是所有道路中最忙碌,也最寂寞的一条。 人们常常渴求通向权力的捷径。其实那种捷径只有一条,就是权力本身。 * 接下来的几日,公主们仍然被不时地召去宴会。 她们已经习惯这种邀约。放纵的宴会仿佛没有尽头一样,在傍晚的王宫里日复一日地喧闹。而这种场面,也只是砂之国王宫无数享乐的一种罢了。 只有国王始终不动声色。那位真正的主人来去飘忽,总在黑夜降临时离去。没有人知道他何时到来,只能看内侍官是否低着头。可越是这样,流言越是凶猛。真真假假的流言也是宴会不变的项目:什么国王奇丑又残暴,但偏爱折磨美人;什么国王的继位很不光彩,不亚于篡位;什么国王只不过是一个傀儡,掌权者另有其人……但这些都不重要。宫殿本质是奢靡和秘密,谁成为女主人,就是嫁给了这种奢靡和权力。 只有阿妮妲感到焦心。等待也是一种实力,而她和她的国家恰恰十分欠缺。 “亲爱的公主,请小心。” 入夜了。 王宫从没有真正的夜晚。王宫的喧嚣被无数点亮的灯烛和疲惫驱逐。秉着烛台的内侍官乌尔苏这一发声,才惊醒漫步散心的阿妮妲。“自从诸神远离,黑夜就十分危险。我们提醒过各位尊贵的客人。” “您说笑了,这是我见过最华美安逸的宫殿。”阿妮妲行礼。她对这个勉力维持秩序的内侍官很有好感。 或许不论多么混乱的境地,都有人和她一样,试图做些徒劳的事。 “谢谢您的赞美。但美丽本身就是危险。夜晚的王宫……尤其危险。”乌尔苏有褐色的头发和瞳孔,亚麻长袍仿佛一篇谦逊的经卷,包裹住男子有力的躯体。恰恰是严密的包裹,尤其引人遐想。 阿妮妲涨红了脸,才想起夜色已经深沉。 “抱歉,让您见笑了。”一种迟到的惭愧和悔恨席卷了她。因为心事沉重,她从未参与那些公主们自我展示的游戏。她轻声说。“还给您添了麻烦。” “您太客气。”乌尔苏绽开他标志性的深沉的微笑。“与您相见是小人的荣幸。您是尊贵的晨曦之女,您的到来就已令王宫增色。更不要说,您懂得什么是宝贵的事物。” 身处异国的阿妮妲感觉心头温热起来。她险些就要交出自己的底牌。 “我只能送您到这里。再往前就是沙漏之庭。”好在乌尔苏先停了步。“沙漏之庭的后面,是王宫的禁区。全天都有禁军巡逻,一旦闯入,没有任何人能幸免。请您千万小心!” 乌尔苏的神情并不十分严肃,反而将阿妮妲逗笑了。 “当真如此严重?” “当然,我亲爱的公主。”乌尔苏的表情淹没在夜色里。“没有人类会忍心伤害你。王宫也不能失去您的光辉。只怕这古老的黑暗里……潜伏着魔鬼。” 阿妮妲躬身谢过,提着裙摆匆匆离去。 * 雪松之国·四 乌尔苏掸了掸手套上的灰尘,看着那娇小的公主远去。 他是乌尔苏,没有荣耀的姓氏和祖上,但他并不在意。从南方的雪松之国被贩卖至此,虽然现在只是一个王国的内侍官,对于这样的出身,几乎是奇迹。 他的人生一直在向上攀爬。从前代砂之国国王开始,从政变和数不清的冲突中,他总能找到自己的落脚点。动荡是弱者的厄运,却是他的盟友。混乱和迷信造就小人物的机遇。他的起点足够低,但是他的终点足够高。 他非常,非常地耐心。 * “公主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阿妮妲惊讶地认出了前来欢迎她的故人。“萨迪斯!你怎么在这里!” “萨迪斯大人一得知您出使砂之国,就从王都出发。临近还遭遇了一场沙暴,所以晚了几日。” 长发少年擦拭脸颊的砂砾。他浅棕色的皮肤上,描绘着细密的花纹。萨迪斯原本并非贵族,因为灵媒天分而成为银金之国的少司祭,和阿妮妲一起在女神神庙长大,感情也十分深厚。 “萨迪斯,你怎么能突然离开!”阿妮妲有些气短。“把王城留给那些老奸巨猾的神棍!” “可是公主大人,您这次离开也没有告诉我。”少司祭毫无愧疚。“您是银金之国唯一的公主,尊贵的晨曦之女。您不告而别,还带走了……” 看到阿妮妲的眼神,这位多年的伙伴心领神会,立刻止住话头。“我们……神庙的光辉,来了这个可怕的地方,我怎么能安心呢!” “这地方虽然离奇,但并不可怕。”阿妮妲顺畅地接过话头。 “那是您天真单纯。”萨迪尔连连摇头。“仅仅踏入王城,我就感到巨大的魔力,更不要说这片王宫了,说是恶魔的巢穴也不为过!” “萨迪斯!”阿妮妲下意识拔高声音。“这是我将要许下神圣誓言的地方!” “那更不可以!”萨迪斯先是拔高声调,然后在众人突然的沉默里意识到逾越,像被打湿的柴火一样蔫了,只冒着呛人的青烟。“请,请恕罪……但这个地方,毫无神圣可言。您还是,快和我回去吧。诸神保佑,现在离开,一切都还来得及!” 萨迪斯的话令阿妮妲心烦意乱。 一方面,她不能不相信一位司祭的直觉。世人都说这个宫殿是恶魔的杰作。她也亲眼目睹。可另一方面,她没有任何退路。国内那些有财有势的老贵族正虎视眈眈,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堕落的腐臭。他们迫不及待要最高贵的王女成为玩物。可沦为玩物,和陷入另一个魔窟,她不知道,哪一种结局更不那么难以忍受。 如果恶魔的杰作都如此令人目眩神迷,似乎也不是很坏的选择。 她无意识地在王宫内漫游,常能遇到忙碌的乌尔苏。工作中的乌尔苏如果不及停下来与她攀谈,但也会递给她一个温和的眼神。 阿妮妲感到少许安慰。乌尔苏并不知道,她还有一张底牌,那晨曦女神神庙的圣物。晨曦女神驱离黑暗,所以得到女神祝福的圣物,最能压制恶魔的力量。 她祈求女神的庇佑和指导,不知不觉走进了沙漏之庭。 * 沙漏之庭·五 与整片奢华的宫廷相比,沙漏之庭显得朴素而宁静。 沙漏之庭得名于庭院正中一对左右对称的喷泉。这一对喷泉仿佛镜面的内外,所有细节都一一对应,唯有流水此消彼长,一方升起,另一方必然降下。喷泉保持恒定的总量,仿佛穿梭于沙漏左右的时间。 高大的石柱环绕着庭院,花草蓬勃茂盛。大片的爬藤仿佛浓荫的绿冠,在盛夏投下宜人的阴凉,逐渐淹没来时的小径。 阿妮妲提着裙摆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有人撩动琴弦。 “抱歉,请问……” 斑驳的亮点在浓荫下一霎一霎地浮动,将干燥的灰尘照亮如萤火。红色与白色的蔷薇相互攀附,兀自怒放。明与暗的尽头,阿妮妲仿佛看见了坠落凡间的乐神。他倚着刻画众神围猎的石柱,无动于衷地,乌亮的黑发从过分苍白的脖颈垂下。没有华服首饰装点,远古众神的在他的阴影中无声厮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情的变幻和吸引。 那一瞬间,阿妮妲终于明白神话中的女仙,为何会将不动凡心的乐神撕碎。 “……您是宫廷的乐人么?” 那人听到声音,没有转过头,只撩拨一下琴弦作为回应。 这宫廷里一切都如此精美而怪诞。那神秘古怪的国王唯独对艺术格外慷慨,豢养了大批艺人,宽恕他们一切自大傲慢的罪行,只要能让戏剧、音乐和舞蹈时刻不停。 被晾在一边的公主感觉受到了轻视,但这人的轻视仿佛轻飘飘的羽毛,将人挠得又恼又酥麻。 就在阿妮妲想要告辞时,那人突然开口了。 “你是银金之地的阿妮妲。” 他的声音也十分动听,仿佛他本人和七弦琴一样是由玛瑙制成。就算是最恶劣的话语,一旦穿过那两片薄唇,就成为勾破灵魂的诗句。 一瞬间,阿妮妲竟然有些理解了国王的慷慨。艺术的确有超越其他一切的魔力,值得任何追捧。 “是的。”阿妮妲轻轻地说,仿佛被微风吹开花心的百合。一开始的自惭形秽消失了,话音响起的瞬间,她的一切瑕疵仿佛都被宽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姿态。“我是,银金之地的阿妮妲啊。” 蔷薇在庭院中,骄傲地展示她的花与刺。 ---- 周末加更吧~
第3章 沙漏之庭 · 三 乐伶漫不经心地,并不诧异于她的变化。现在阿妮妲明白,倒不是因为轻蔑,而是沉浸在其他的情绪里。 “您为何……也在此?”苦闷的阿妮妲从这人的不羁中寻到一丝安慰和困惑。“您为何在这宫廷里?” 乐伶发出一声轻笑。阿妮妲看清了那人的轮廓,优美得令女子都妒忌,轻佻得令草木都着迷。这种优美就是他的力证,他天生都是属于这种宫廷的。 “你呢?你又为何在此?”乐伶轻巧地回敬,并不打算施舍共情的机会。 “……这是一片非常美丽的花园。” “美丽,呵。”乐伶毫不掩饰他的讥讽。“很好的说法。一切真实都是幻觉。唯有美不是。美本身是幻觉,那就是最真实的。” 阿妮妲立刻感到羞耻。含糊其辞令她自取其辱。 “我来此,是想面见陛下。”她绞着手,和盘托出。这人漫不经心,偏偏有一种令人倾诉的魔力。“银金矿并不能保护我的祖国。我希望能与这里的主人联姻,换取砂之国的联盟。” 乐伶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黑发随着抖动在空中飘拂。 “天真的公主哟,连银金矿不能满足那些人的贪婪,连帝国压境的铁骑都无法使他们团结。外人的帮助,又能如何呢?” 优美的话语出乎意料地冰冷,残酷地戳穿了支撑阿妮妲多时的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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