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蛰伏在犬群中,幽绿的猎瞳里有赤子之心。 “你觉得他为什么想见你?” “和中间人一样。”贺逐山勉强喝了半碗粥,正要放下瓷勺,抬眼对上秩序官坚定的眼神,只好缩回去多吃几口:“他们不能,或者不好亲自出面做的事,就会在黑/市上找赏金猎人帮忙。” “会和达文有关吗?” “七成可能。具体是不是,见面之前我会确认。” 贺逐山喝了满当当一碗粥,再不肯多吃一口,接过阿尔文递来的战术腰带,低头组装喷射器与左右枪套。根据推断,秦御并无恶意,但这不代表贺逐山不会多加防备,况且提坦市街头治安向来惨不忍睹。 他正调整散压垫位置,阿尔文贴到他身后,搭着他的腰帮他重新落扣。 “你打算帮他?” “看他开什么筹码。” “他是怎么查到你的身份的?” “谁知道。”贺逐山回话时微顿,神色有一瞬间不甚自然。 但他很快掩盖过去,偏了偏头,耳尖发红地避开阿尔文呼在他身侧的热气:“你……你突然离这么近干嘛?” “唔……开心?”那人眯了眯眼,凑过来捏着他下巴,留下个缠绵的吻:“信的事没有瞒着我,早餐也好好吃了。今天很乖,我很满意。” * 三点过五分的时候,秦御才见门口走进两人。前者高大英俊,披一件黑灰杂色羊毛大衣,后面那人稍矮方寸,穿长到脚踝的黑色风衣。 他侧脸隐没在昏沉沉的暗光里,略显模糊,但漂亮的轮廓线依旧锋利。一双微长的眼生来温润,眉宇间却要偏皱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冷,于是秦御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是Ghost。 果不其然,两人在小店里转了一圈,最后状似无意地坐到秦御对面。 秦御指了指手表:“迟到五分钟。” “约我要有耐心,”Ghost说,“五分钟不算太长。” 另一人并不说话,但秦御打量片刻,总觉对方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敌意。于是他主动坐得离Ghost再远点,只把浮着层灰的廉价菜单递过去:“先看看吃点什么,现在可是下午茶时间。” Ghost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眼神在秦御手腕上的刀疤微顿片刻,旋即又眯着眼打量他整个人。这神色简直像只野猫审视猎物,半晌才说:“随便,秦探长请客。” “那就来三份一样的吧。”秦御也不客气,当场“随便”了起来,点了三份超级汉堡套餐,外附三杯加冰大可乐。 等餐的工夫,他随手撩起袖子,摸出皱卷的纸烟,在贺逐山眼下摇了摇。见对方毫无反应,便收回来自己点上一根。吞云吐雾片刻,终于掸了把烟灰:“说说吧,在门外观察我五分钟,都看出点什么?” 窥视被人戳破,贺逐山也不慌:“秦探长又不以真容示人,看也是白看。” 秦御当然不能大摇大摆出现在蜗牛区街头——虽然白鸟餐馆是个廉价快餐店,常来用餐的大多是劳碌人和亡命客,但难保会撞上熟人、混混或是飙车党。一旦与赏金猎人私下见面的消息走漏出去,秦御就得喜提一个当场退休。所以他像往常一样戴了副义体面具,顶一张最平平无奇的大众脸招摇撞骗。 “脸是假的,人是真的。”秦御意有所指。 “秦探长没少在这儿和人谈生意吧?”贺逐山答。 秦探长笑了笑:“怎么说?” “你刚刚和服务员说,‘来三份一样的’,没讲具体什么套餐,但那女孩问都不问,扭头就走,说明你是常客,而且品味单一,每回来用餐,只点同一道菜。” 秦御笑而不语。 “你的衬衣很皱,袖口有饮料渍,第三和第四枚扣子错系,似乎都是不修边幅、颓丧邋遢的表现。但那饮料渍太新了,是刚溅上去的,衬衫胸口三个徽章针孔,下部明显折痕,这都是常年佩戴警徽和用皮带束衣的特征——说明这件衬衣是你上班时要穿的制服,你今日有‘公务’在身,也许是来7区取文件,只是由于时间匆忙,来不及更衣,不得不在路边把衬衫头发揉乱,摘掉徽章和警用皮带,两点四十七分时,沿3号公路北行往餐饮区赶。” “你挑在今天见面不是偶然,而是为了迁就我说的‘公务’的时间——所有在职警务人员非工作期间活动轨迹都受忒弥斯监控,时时上报,你没法在那时抽身,所以你只能打着出公差的幌子,趁机约我在餐馆见面。毕竟连忒弥斯都知道你们警/察的陋习,对上班摸鱼溜出警局喝咖啡这样的事睁眼闭眼——” “这便说明,你找我要办的事绝不是简单的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这些事你随便哪天发个悬赏就能办到,你找我要办的,是不能让警方察觉,不能让公司知道的黑活。这就是你为什么偏偏在今天早上8点,在世界网每日数据更新、网络敏感词监控系统暂时关闭的特殊时刻,给我发来一封大胆的邀请信……” 女服务员恰巧端着三盘汉堡走来,对秦御妩媚一笑。贺逐山适时闭嘴,只轻飘飘扔下一句:“你最好拿出点让我感兴趣的内部八卦,否则我会为我的时间感到不值。” 女服务员还没离开,秦御挑了块薯角,话里有话:“唔,不错,味道很好。我觉得我挑东西的眼光一向过人,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直到那女孩为他们添完柠檬水,扭着腰走远了,贺逐山才靠在沙发上:“你敢在信里提我的代号,不怕我杀你?” 探长猛灌一口冰可乐,爽快地“哈”了一声,终于收敛起那副浪荡子做派,眼睛眯成一线,就像只倏而流露狠戾的鹰:“你会吗?” “不会,”半分钟后,贺逐山慢条斯理挑了枚小西红柿吃,“你讨厌公司,这很明显。”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除了警用联络器,你出门没戴任何私人通讯器在身。也许是你为人孤僻,没有朋友,但更多的可能……你不信任由达文子公司‘客延’提供的通信网络。” “你的手表是机械表,没有外置电子模块,杜绝了芯片植入可能,这使它只具备最原始的示时功能,但安全性也大大提高;你的背包,纯手工皮质,不是纳米材料多功能款,具体原因同上,但更有趣的是,你特地在箱型袋外拴了个达文公司标志的女神手办,似乎想表达自己对公司的崇拜和热爱——” “但很可惜,那是个盗版,还是七八年前就发布过的纪念款的低仿,可见你对公司实在恨之入骨,连多一分钱都舍不得为它花。” “这不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我抠门。你知道,警/察的工资根本不高——” “疤。”贺逐山平静打断他,“你手腕上有道疤。” “根据瘢痕面积长度,还有周围皮肤的愈合情况,这伤很重,受伤时创面大,深度深,肌腱断裂,软组织粘连,一定影响到了手部肌肉的正常活动,但你没有更换义体,而是选择传统手术自然愈合——这说明你不仅不喜欢公司,甚至连更换智能植入体都不愿意。你厌恶科技,厌恶机器……和我们伊甸很像。” 秦御听完拍拍手,用纸巾擦去指间的胡椒粉和盐粒,终于从包中取出一沓文件。 他递给贺逐山:“看看吧,我好不容易才在贫民窟里找到打印店。”他不用电子资料,是因为资料就算是储存在本地设备里,也经常会被忒弥斯入侵抽查,“这是几册警局内部被强行封存的机密案卷,保密程度高达A级。” 这就是见过面,双方互相认可,可以合作的意思了。 但贺逐山对这种黑市文化嗤之以鼻: “在读之前,我很好奇,”他忍不住开口,“秦探长对每个合作伙伴都要搞一出这种能力测试吗?说实话,很不礼貌。” “我会给所有线人一个与我知根知底的机会,”秦御耸肩,用吸管搅了搅冰块,“如果达不到合作基础,我必须确保他们彻底安静,毕竟,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能被我选上当线人,说明你多半有点罄竹难书、无药可救。” 罄竹难书、无药可救的Ghost没有反驳。 * “意外失踪?”贺逐山很快翻完几沓卷宗,顺手递给阿尔文。 “没错,意外失踪。”秦御点头,“仅仅在我所管辖的区域内,近半月来,就发生了7起失踪案。我觉得频率不对,顺手查了查,发现全提坦市境内,半月来,失踪案发生率陡然上升,从之前平均每月200例左右,上升到每月近350例。但与此同时,帮派火拼、杀人劫货类型的犯罪率却稳定在原有高位,说明这些案子和帮派混混,或是黑市活动没有任何关系。” “你认为和公司有关?” “我在技术部有朋友——我猜你已经调查过我,所以对此我也不必多加隐瞒——他恰好经手其中一个案子,对当时向系统上报的具体证据文件还有印象。但经过我们比对,许多重要证据,尤其是与打斗痕迹、受害者伤情鉴定有关的,能把案件引向入室杀人的证据链都‘意外丢失’。没过多久,系统便强行封存了这些档案。” “这个女孩,”秦御点了点其中一份文件,“16岁,没上学,在私人俱乐部做高级陪酒。来报失踪的是她的同事,也是同租人。档案封存后,我想上门询问调查,她这个女朋友却矢口否认和她相识……于是我查了她的个人账户。唔,有一笔无法追踪的巨额汇款。” 秦御将文件翻到下一页,纸上赫然是一张电子账单截图。 “30万,大手笔。”贺逐山说,“买人闭嘴,算很阔气了。” “虽然无法追踪汇款来源,但可以根据交易时间筛选同时段的所有电子账户动向。于是我和老林——哦,就是我的技术警朋友——加班工作,筛出了当时当刻所有与具体交易数额相符合的178个个人账户。根据摸排,只有一个IP地址不明。而这个账户的署名是‘PAO001’。” 阿尔文眯了眯眼睛。 “‘Peace And Order’……秩序部成立初期的曾用名。” 半年前,伊甸组织被瓦解,大量“异常人员”被逮捕,提坦市内部的异能觉醒者所剩无几,秩序部也由原来专门针对变异者展开行动的特殊部门转为凌驾于警察系统之上的、供水谷苍介随意驱驰的个人军队。 而这个汇款账户直接归属于秩序部,这说明失踪案多半与水谷苍介有关。 贺逐山恍然大悟——这就是秦御的砝码,他知道自己对秩序部恨之入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蛀蚀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动摇他们巨大的、深扎于城市底部根基的线索。 “你想我做什么?”贺逐山皱眉,“案发现场不复存在,重要证据也被删除。现在再来查案,未免为时已晚。” “这些人失踪后,忒弥斯系统很快没收了他们的租房——你知道,在提坦市,普通人没有房产权,只能通过每月定时缴纳房租来获取固定住所的合法居住权。那些租房已有新人入住,我估计绝大多数有价值的情报痕迹已被摧毁,但这两位比较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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