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没说话,意思是:你没地方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笑起来:“你收留我一晚吧,就一晚,我很听话的。” 阿尔文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有旅馆。” Ghost说:“我没钱。” “……” “况且我是个黑户,”他敲了敲自己的面具,“见不得人。” “如果你不收留我的话,我就只能去睡大街了。半夜大概率要下雪,可能明天早上你再来看,就会发现,我已经僵在这片墙根的某个地方,和小猫一起冻成冰棍啦。”他说,“可如果,你给我一条毯子,再给我一只沙发……最好还能有口热汤,”他得寸进尺,“这样你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求求你啦。”Ghost对他眨巴眼睛,非常讨巧地卖了个乖。 “……” “不要。” 阿尔文油盐不进,冷漠地转身离开,然后…… 在路过街角时买了把伞。 伞面不宽,将将挤得下两个人。Ghost理所当然地蹭过来,尽可能把自己蜷进雨伞的范围内。阿尔文没有推开。于是贴着贴着,他几乎靠在阿尔文身上。两人差不多高,只是肩臂宽窄有异。阿尔文余光瞥了瞥,总觉得Ghost有一副小猫胡须,眼下得了便宜,正微微翘起,一副非常开心的模样。 “谢谢你,”小猫说,“你真是个好人。” “……” 非常像刚刚那只脾气很凶的小玳瑁,被人揉了下巴,就咕噜咕噜地撒起娇。 上了六楼,阿尔文打开房门,屋里很暗,没有开灯。他放下伞,先去看卧室里的那个人。贺逐山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被子里,用枕头蒙脸,动也不动,大概是睡着了。 窗还漏着一条缝,雨丝打进来。阿尔文关上窗,站在床边想了想,没去碰他,转身出门。 Ghost正在玄关轻手轻脚地脱外套。 里头是一件又轻又薄的白色衬衫,被雨打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胸膛、小腹、脊背以及腰窝,肌肉的轮廓与线条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活该他要冻死的,阿尔文想,大冷的天穿这些,简直是…… …… 是什么,出于教养,阿尔文没有想下去。 果然如他所说,Ghost非常听话,非常乖巧,非常好养活。他进门后,自己拿了毛巾擦干头发,又找了条毯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厚墩墩的球,慢吞吞擦地似的挪到沙发一角,靠在壁炉边烤火打瞌睡。他的举止异常放松,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家,对阿尔文摆放各种生活用品的个人习惯相当了如指掌,轻车熟路找到了一只小电炉来煮热牛奶。 牛奶咕噜咕噜,一个小猫头闻着味儿从走廊探出来。 Ghost招手:“乔伊,过来。” 乔伊“喵”了一声,小跑着卧到Ghost怀里。 阿尔文狐疑:“你怎么知道她叫乔伊?” “当然是随口叫的,我哪知道她真叫乔伊。”那人懒洋洋地答。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一时只有雨声、煮牛奶声,以及乔伊舒舒服服盘在Ghost怀里摇尾巴打呼噜的动静。 “睡着了?”Ghost忽然问。 阿尔文反应了一下:“嗯。” “还在生气呢。” “……是吧。” Ghost笑了笑:“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我很记仇的。所以你们为什么吵架?” 原因总是很简单。贺逐山想要离开苹果园区,但阿尔文不同意。他畏惧苹果园区以外的一切,他禁止自己也禁止贺逐山涉入。在阿尔文眼里,那是一片黑黢黢的浓雾,总是充斥着虎视眈眈的野兽,一旦靠近,它们就会冲出来,撕破如今这种和谐而平静的生活表相。 阿尔文可以给贺逐山一切,可以为他做所有事,但唯一不能给予的,也是贺逐山最想要的。 便是自由。 “让他出去又能怎样呢?”Ghost说,“小孩子总是好奇的。”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阿尔文冷冷道。 “这是在保护他。”过了一会儿补充道。 Ghost想了想:“也许,你有没有想过,他并不需要这种保护?” 阿尔文板着脸不说话。如果不是出于那良好的修养,大概他已经要把Ghost扫地出门了。于是Ghost很知趣地裹紧了毯子,不再对别人家的家事指手画脚。 “那是什么?”但他安分不了太久。 “你喜欢养花?那一墙藤萝都是你种的吗?” “你收集这种小毛绒玩具?唔,倒是不知道你有这种爱好,很难说是不是一种爱屋及乌……” 在阿尔文准备发火的前一秒,Ghost道:“我喜欢这个。” 阿尔文睁眼,看见他从沙发垫下翻出一只游戏手柄。 “巴别塔,你玩过吗?” 当然玩过,那是贺逐山最喜欢的游戏。 “我们来玩巴别塔吧。” 阿尔文感觉他靠了过来,把另一只手柄塞到自己手里。 屋子里很暗,雨声也被窗与帘隔绝在外。只有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带着令人安心的热度,像浪一样拍打在颊边。 两个人打开巴别塔,很快过了十几关——主要是Ghost在大杀四方,他非常熟练地操作手柄,角色在地图里上蹿下跳,阿尔文只负责跟在他屁股后边捡奖励,往往还没弄懂NPC究竟说了些什么,Ghost已经看完了地图破解了谜底找到了要找的关键道具拎着武器就直奔目的地去了。 阿尔文静静看着他的侧脸。 “你看我做什么?”Ghost忽然说。 阿尔文立刻扭过头去,难得地赧了片刻。 “要不,下把你自己玩?”对方笑了笑,“给你一点游戏体验。” “不用,我习惯了。”这游戏本就是为贺逐山买的。 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阿尔文本人,都只是为他而存在的。而Ghost正好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名闯入者。在这个暴雨席卷的狂风夜,他莫名其妙出现在阿尔文身边。 “你很在意他啊。”Ghost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极端地担心他呢?” “我也是哥哥带大的,”他忽然道,“六岁,父母去世后,凤……他救了我,把我带走,在一个新家养大。但我并不想这样,我每天只想离开,只想回到父母去世的地方,回到那片火海,和他们一起死。不过每次逃跑都会被抓回来。” “他一直在保护我。他保护一个人的方式就是全权代之,把你放在最安全最安全的温室里,什么也不让你知道。可有一天,他再也不能保护你,他死在了你面前,然后所有虚假的美好的东西都被撕破了。你也被打碎,血肉模糊地流了一地,从此再也拼不起来,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知道是谁杀了他,后来也一直想为他报仇。不过很多年后,我问自己,把自己锻造成一把无往不利的锋刀,刺进敌人胸口,弄得满身血污……这究竟是在报复敌人,还是在报复他呢?是在说,看,我终于不再需要你保护,甚至可以反过来为你复仇,还是想证明……其实你的努力并没有用,你再三隐瞒,我也终究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你想说什么?” “那都是你做的吗?” 墙上打了一排架子,架子上从左到右摆着不少小玩意。会自己摇尾巴的机械小猫,能发出旋转投影的播放器,简易胶片机和齿轮铁蜻蜓……各种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手工制品。 阿尔文不语。 “吵架了就做一个小玩具来哄人开心,你们倒都聪明,总是投其所好……”Ghost十分怀念地看着它们。 “但是没有用啊。也许那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阿尔文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快步向卧室走去。 他掀开被子,床上哪有人影,只是几团抱枕和垫子,被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摞出一个逼真的人形。 “离家出走,”Ghost从他身后探头,“这个我熟。” 阿尔文面色铁青,推开他,拿了车钥匙就要下楼。 “这里有本日记。”Ghost忽然说,拉开书桌下的柜子。 “别乱翻。”阿尔文摁住他的手,“你可以在这待一晚。但明天早上,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就带上我吧,”Ghost笑起来,完全不在乎阿尔文钳握他手腕的手指逐渐收紧,在皮肤上留下两个淡青的印子,“外面太危险啦,带上我吧,我经常离家出走,有对付叛逆儿童的丰富经验——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有可能去哪。这是只义眼,义眼每时每刻都能帮你处理很多信息。” “而且我也在找人。”Ghost说,“我来苹果园区,就是为了找回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没有他我也不会独活的人。我们可以拼车。” 阿尔文垂眼盯着他,Ghost并不回避。良久,阿尔文道:“你为什么接近我?” 今晚狂风夜中的相遇是蓄意为之。 “你想多了,”Ghost笑道,“我真的只是去喂猫。我喂那群猫很久很久了,能叫出它们每只猫的名字——不过你无从求证,名字都是我起的——我怎么知道你也会在那里呢?我们就只是恰好遇到了。” 他仰头看着阿尔文,义眼里似乎有淡淡的笑意。他总是在笑,仿佛只要和阿尔文在一起,只要眼里倒映出阿尔文的影子,他就会很开心似的。 车灯在黑夜中亮起,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 浮空车像光剑一样刺入雨雾中时,Ghost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拿着那瓶阿尔文买给自己和贺逐山的橙色果味汽水。 阿尔文:“……” “既然他已经离家出走了,这瓶自然由我笑纳。”对方理所当然道。 “保持安静,起码在我开车的时候。” “我其实话很少的,”Ghost看着窗外,“我只是喜欢和你说话。” “你看啊,阿尔文。”阿尔文从没告诉Ghost自己的名字,但他又一次准确无误地叫了出来。 浮空车正驶过连接苹果园区与A.Y.N.工业区的跨海大桥,Ghost出神地盯着窗外灯火。 “上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我要找的那个人跟我说……” “我永远爱你,直至我的灵魂消散。” 这是贺逐山明知可能会被领主撕碎,也要强迫阿尔文离开精神领域的唯一底气。 作者有话说: ①原文是: Wild Nights – Wild Nights! Were I with thee Wild Nights should be Our luxury! Futile – the winds – To a heart in port – Done with the compass – Done with the chart! Rowing in Eden – Ah, the sea! Might I moor – Tonight – In thee! 非常有气魄,韵律与节奏也很强烈明显,但是在这里参照不同译本,结合选择了一种更柔化的风格。 另外,解释一下,这里所谓的小贺逐山其实就是贺逐山本人,之所以会消失也是因为本体进入了精神领域,不存在任何切片替身等等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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