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随着密钥被破解,锁也应声破裂。 点点金光像星子一样飞离他的身体。像每一次贺逐山见到他,他便总是踩着这样一地粼粼的夕阳碎片出现在面前一样。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脑海,阿尔文的呼吸也越来越淡。 明明只过了数秒,但对贺逐山来说,在这数秒之间,就已经走过了很长很长的静默的一生。雪与火,生与死,红与白与黑,许多个相依为命或是并肩战斗的夜晚,许多个银汉星河之下,光影飞红中的拥抱、亲吻,肌肤上的汗水。 阿尔文睁不开眼睛。他靠在贺逐山怀里,对方伸手揽他。这个人的心跳是如此强劲,怀抱是如此温热,一切都让阿尔文心向往之。忽然,他费力地睁开眼,轻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对方顿了很久,低声答:“所有。” 阿尔文说:“所有……所有是多少呢?我不知道……你会怪我吗?你怪我把一切弄得这么糟糕吗?我犹豫了太久,我……” “不怪你。”那个人低声道,“你做的很好。你没有犹豫,几乎在阿尔弗雷德消失的下一秒,瞬间,就找到了答案。然后把答案乖乖告诉我。” “是吗?”阿尔文放下心来,“我不知道……我以为我犹豫了很……很久。我站在那,我想……要不要告诉你,我找到了门,还是……应该骗你说……门不存在,我们再也出不去了。那是我做过最……最煎熬的选择,我很害怕。我现在也很害怕。我不太懂……是不是人死的时候都会害怕?” 贺逐山喉结微微滚动,没有回答,但眼泪出卖了他。 一滴眼泪顺着下颌滴落,“啪嗒”落在血泊里,惊起一阵涟漪。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阿尔文说,在他彻底消失以前。 “在你的记忆里,贺逐山……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尔文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醒来,不知道醒来后,他在哪里,又是什么身份,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是谁。此刻,对他来说,闭上眼睛,便是永恒的、无尽的、死亡一般的黑暗了。所有人都会想在长眠之前得到一个答案。 “说啊……”他催促道,“哪怕一个字……” 贺逐山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我最爱的人。” 于是微微张大的、写满惶恐与不安的眼睛,微微地弯了弯。 这是一个令人满意,也令人期待的答案。吻落在颤抖的睫毛上,舔舐掉顺着眼眶流出的湿热的泪珠。那眼睛闭上了,那是阿尔文身体的最后一部分,最终,也在贺逐山的吻里逐渐消散。 亚特兰蒂斯陡然迸发出刺眼的白光,仿佛天地初辟,宇宙鸿蒙,所有虚假的冰冷的代码都被击毁粉碎。地面消失,一切都在下坠,像跌进柔软的云与水,感受不到重力,贺逐山连意识都无法掌控,只能自然而然随之掉落。 一直坠落,逆着风,风声猎猎作响,不知多少耳语闪过耳畔。 而最终,他缓缓睁眼,那一瞬,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视野中再次清晰,是那座没有尽头的车站。 车站依旧空无一人,寒风穿行,吹得告示栏与张贴板上的广告单猎猎作响。头顶的白炽灯一闪一闪,惨白的光在地上拉出鬼影。贺逐山垂眼,踩住一张落在地上的传单。 他知道纸上印着什么—— 莫比乌斯环。 一辆列车呼啸而来,停下,缓缓开门,没有人下车,贺逐山也没有回头。列车再次启动,像来时那样自顾自离去,“唰——”广告牌上的内容刷新了。 一方数独藏在广告牌的右下角,最深处,几乎很难被注意到。 贺逐山慢慢走上前,车站里回荡着他平静的脚步声。 他没有解数独,因为他知道数独只是障眼法。那五个空白格子,只是一个单词,一个最简单的名字。 W-H-I-T-E,White。 贺逐山一笔一画写下结果,“嗡嗡”,齿轮声骤然回荡至四面八方。像是什么古老的机械系统运转起来了,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晰,逐渐席卷整座车站。所有的灯亮起来、所有的广告开始播放,所有的电子设备重新运转,车站仿佛被唤醒, 贺逐山看不见,但他知道对方在。 果然,从远处飘来声音。 “贺……”那个声音沙哑道,“我等了你好久……久到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但我一直相信,你会找到这里……” 元白的声音满是疲惫,又透露着一点欣慰。他刚从一场相当漫长的冬眠中醒来。 这便是仿生人忒弥斯送给5代仿生人的最后一个礼物。 她赋予它们的高级权限——就是安全屋的原始程序。 这条代码藏在它们的智能系统深处,一旦系统受到攻击——0123的吞噬与同化——就会自动被触发,以安全屋的形式将它们乔装隐藏,等待文件逐步修复,再次苏醒,或者被人唤醒。 所有的“安全屋”,都曾是一名5代仿生人——也许,早在那一年,仿生人忒弥斯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就料到人类的贪婪永无止境,必然将手伸向数字的智能文明。人类总是这么残忍,令人作呕,像本杰明一样,对非其族类的机器尚且冰冷无情,对自己的手足同胞便更不一般。 “车票是你发的吗?” “是我……”元白说,“那些暗示,错误的实验,星象图,还有混乱的梦,都是我……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这个办法来……” “莫比乌斯环是什么?” “是答案,离开反世界的唯一答案。” “你想到了吗?”元白说,“我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我想到了。”贺逐山说,“答案一直就在眼前。” “是吗?那么,我就把我的权限转交于你,”元白笑道,“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啦。等你回到现实世界,麻烦帮我转告秦御,谢谢他的小金鱼。” 贺逐山抬起头。 元白说:“安全屋即是门的,或者说,门的守卫者。我们每次只能放一个人出去,也就是说,我们会选中一个人,让他离开。代价是自己的永远消失——忒弥斯这个家伙,她总是喜欢让人做选择。很讨厌吧?” 贺逐山的眼睫终于一颤。他微微抬脸,平静地望向虚空。那里什么都没有,但贺逐山知道他就在那儿。 “但我完全接受这个结局,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很理解忒弥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很感激她……就像我很感激秦御,很感激Asa那样。” “对我来说,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我没有那么多远大的抱负和追求,也没有能力思辨0123在乎的真与假、人与非人的问题。”元白认真道,“对我来说,只要被关心过、被爱过、被不顾一切地选择过,这就是很好很好的一生了。” “Asa选择了我。他在死前选择了我,让我通过他的‘门’,继续在反世界苟延残喘。但我辜负了他的选择。我不想这样。我想像每一个死去的安全屋一样,做出我的选择,然后被关闭,被删除……因为一定是遇到了让我们觉得这一生能遇到他就已经很好很好、很开心很圆满的人,安全屋才会选择牺牲自己。” “这就是忒弥斯让我们做选择的唯一原因,这是她最聪明,也最善良的地方……因为她让我们拥有价值。” “不过,”元白轻声说,贺逐山感觉一点光片落在身上,是元白飘过来,从身后抱住他,像一个孩子似的依偎着,“我把权限给你,在我离开之前,你做给我看——到底怎样才能跑出这个该死的反世界啊?” 光片缓缓融进贺逐山身体,限制全部解除。他睁眼,眼底流动着鎏金般的暗光。 “……正反世界是一条圆环带上的两面,蚂蚁永远只能停在其中一面。”贺逐山轻声说,元白“嗯”了一声。“那么,想从反世界去到正世界,或者从正世界进入反世界,你需要将两面接在一起……剪开圆环,把其中一端扭转180度,再连接在一起。这就是莫比乌斯。” 元白笑着说:“我明白了。那接下来的路,你得一个人走啦。” 光消散去,后背上属于元白的温度不复存在,车站开始一点点变暗。 安全屋进入删除序列。现在,贺逐山必须找到那个连接点,把世界扭转180度。 至于怎样才能扭转180度…… 阿尔弗雷德说:“Ghost,即使在虚拟世界,你也还是你。代码与程序不会束缚你,反而使你更强大。” 于是一切都串起来了。 尤利西斯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直接导致了阿尔弗雷德的程序消散。 他们是双生子,即使被上传到虚拟世界,也逃不过同生共死的命运。或者说,诅咒。 “嗡——” 贺逐山反手拔刀,机械长刀微微一震,在黑暗中迸出鹤唳一般的锋鸣。 寒光闪过,长刀出鞘,贺逐山像握十字审判之剑那样握紧刀柄,高高举起,同时闭上眼睛。光点开始向长刀汇聚,空气逐渐凝实,衣角在狂风中猎猎摇动,从远处望去,他孤独的背影仿佛废墟上最后一面屹立不倒的石碑—— 长刀骤然落下,深深刺进地面。光波震荡,地面发出“咔哒咔哒”的重组声—— “造物”。他的异能是分子重组。系统将人完全数据化,便意味着变异者的异能基因也随之被上载。那被主人遗忘的能力从未消失,只是静静蛰伏,等待某一天限制解除,它便将百倍、千倍、万倍地报复回去—— “轰——” 最后一间名叫“WHITE”的安全屋终于碎裂,屋外,反世界的城市大地上,火球还在不断落下,建筑还在不断倒塌。然而,随着这把刀的出现,随着这道光,它们的速度越来越慢,时间流逝也越来越僵滞。天穹依旧血红,烈焰依旧燃烧,漫天奔涌的火与云却逐渐在那人面前停下。在巨大的神的投影面前,男人的影子显得如此渺小,只是漆黑的一根火柴,根本不足为提。可当他再次举刀,代表审判的长刀悍然落下,废墟间的瓦砾开始向上飞升,滚滚落下的火球开始向后倒退,曾坍塌的建筑斜立而起,碎作千万块的玻璃重新雪亮如镜…… 世界沉浮,原则修改,时间扭转。 莫比乌斯环的大门逐渐敞开。 从长刀落地处开始,向前,路面不断延伸,一边延伸,一边旋转。“纸面”开始向一侧扭转,10度,20度,圆环另一面的“正世界”,也就是废土世界,正在从黑暗中爬出。那个世界的建筑逐渐露出矮矮一角,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像地球自转一样,逐渐转向晨光。于是,在无尽的黑暗空间中,世界奔腾不息,不断被解构、重组,不断向前“生长”,莫比乌斯环逐渐成型。 45度,废土世界的晨光缓缓升起;90度,平面两侧,两个世界的城市建筑水平伸向远方;135度,反世界的太阳坠入黑暗,这也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日落;180度,废土世界出现在眼前。正反两个世界已然连通,成为一个完整的莫比乌斯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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