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某种和阿尔文一模一样的东西。某种……走火入魔般的疯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逐山没兴趣和他打太极,不耐烦道,“你又救了我?” “算是吧,我可欠了尤利西斯好大一个人情。” “艾维斯呢?” “那又是谁?” “那个军官——少校。” “少校?噢,我想起来了。不用在意,您就当他根本没见过您。” “怎么可能?他对联盟忠心耿耿,不会被轻易收买……” “老师。”阿尔文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淡淡道:“‘篡改’一个人的记忆有很多种方法,我没必要全盘告知。顺便,您最好别再提任何别的随便哪个男人的名字了——我真的会忍不住把他们都调去边远地区轮值。” 贺逐山沉默良久:“那尤利西斯呢?他又是谁?” 阿尔文失笑:“……您是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他是4号维序官,”他叹气,向贺逐山妥协:“我只能告诉您这么多。” “维序官?那是什么?” “老师。您猜我说‘只能’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见过他。”贺逐山抗议无效,被阿尔文拎出大楼,一路抓进车内,摁在副驾驶上,还披着对方外套。阿尔文身上有种来自遥远山巅的冰雪的味道,清洌洌地刺激着人的大脑:“不管是他还是阿尔弗雷德,让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定是这样,没记错的话,阿尔弗雷德以前是很著名的工程师,经常公开露面,我还上过他的课……” “您记错了,”阿尔文笑了笑,“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大脑会重复记忆,或者错位记忆。” “不可能!我不相信,他明明……” “您有证据吗?”阿尔文递来通讯器,在搜索框内输入“阿尔弗雷德”,但搜索引擎弹出的结果都显示从来不存在这么一名“工程师”。 贺逐山抿了抿唇。 “可是他为什么要……他救了我。他也在找000——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与维序官是……那么亲密的兄弟关系,他一定知道更多信息。既然他也在找这个数据基地,是不是说明——” 贺逐山的数学天赋出类拔萃,语言造诣却笨拙不堪,只有阿尔文有耐心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听他说话,就好比只有他愿意一个字一个字啃他写的那厚厚一沓的胡言乱语的论文一样。 “您与我也很亲密啊,”阿尔文趴在方向盘上微微一笑,“您有比别人知道更多信息吗?” 贺逐山顿了顿,分辨道:“……那是因为你说过你不会告诉我。” “不——那是因为直接告诉您,000只是一个无谓的传说、000只是一个被废弃的数据基站,您是绝对不会相信的。”阿尔文说,盯着前车后座上那只东张西望的金毛狗。 “人就是这样,只有亲眼见了、亲眼撞了南墙,才会打消一些执着的念头。比如,您如此艰难、如此坎坷地混进000,最后发现了什么?是您所期待的吗?” 贺逐山沉默——他已经浏览了硬盘里的数据资料,无一例外,都是一些已然解密公开的联盟信息。 “但它们有锁。”他挣扎:“有很多层。门口还有守卫。密道藏在一般人很难进入的地方……” “您是在把所有不同事件的偶然概率加在一起凑‘1’,组合成一个崭新的必然事件吗?这就是您的数学逻辑?” 贺逐山听出一点阴阳怪气:“你讽刺我?” 阿尔文哈哈大笑:“我错了。” 这个认错简直敷衍到不能再敷衍,贺逐山被转移了注意力:“停车。我要下车。” 结果阿尔文“啪嗒”一声上了安全锁,厚颜无耻道:“老师,您别这样,这样显得我在欺负您。” “你现在难道不是在这么做吗?!” 阿尔文单手打方向盘,忍着笑:“我可比尤利西斯温柔多了。” “你说什么?” “您真是……您还看不出那张床是为什么准备吗?” 阿尔文偏头打量贺逐山,教授的脸色从白到红,只花了大概五秒钟。 他现在大概只想找个地缝使劲往下钻,尽可能从阿尔文炽热的视线中逃脱—— “洞穴理论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但阿尔文收回目光,忽然正色,驾驶汽车在如鱼的车流里慢慢向前。 “在这个比喻里,柏拉图假定太阳是正确的,投影是错误的;太阳是正确的,投影是虚假的……但谁能保证,这个假定完全合理呢?假如太阳并不是‘真实’呢?再退一步,既然我们认为三维是立体的,二维是平面的,三维是真实,二维是虚假与片面,那么,当这些从出生开始就住在洞穴里的倒霉蛋,拼尽全力从二维挣脱到三维,眼前豁然开朗时,他尝到了甜头,难道不会进一步想——世界上是否存在四维、五维、六维……以至于更高维?” “假设我们所处的世界真是一个虚假的世界,您逃了出去,您要如何保证您逃到的新世界是一个完全真实的世界呢?新世界以外是否还有新新世界,新新世界以外又是否会有超新世界呢?您觉得呢?” 贺逐山不语,阿尔文道:“所以,缸中之脑就是这样,一个循环的悖论——谁也无法证实真与假,对与错,为这些事辗转反侧,只是徒增烦恼。” “况且,什么是真实?”阿尔文歪了歪头,晚阳落在他脸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片,“您说,您想知道我是不是梦。对您来说,我是一场噩梦吗?” “……总之不算美梦。” “这样啊,真是对不起,我会努力的——但既然还没那么糟糕,您又为什么要急着醒来呢?” 贺逐山微微一愣。 “所以你承认你是梦。” “您……我不是。”阿尔文叹气,“如果这是梦的话,我早就对您做更过分的事情了。一定比尤利西斯那种办公室情/趣还要过分。” “……” “别这样看我啊老师,我真的敢。白天都依着您,晚上该依着我吧?” 阿尔文及时住嘴,在脸皮薄的教授发作前扭回正题:“所以那天,我故意吓唬您——好啦我承认那是恐吓——就是像刺激您亲自去看看,我觉得这样最有效——所有人都对神秘基地怀有一种类似‘寻宝’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只有亲自见到美梦破碎,才会幡然醒悟,从此不再畅想。况且,我自信护得住您——即使您在安委会被捕,我也能让您全身而退。只是您比我想象得更强大。” “那联盟为什么要对苏醒组织赶尽杀绝?” “联盟到底是统治阶层。只要您越界,影响到了他们的权威,不管您的目的与诉求是什么,他们都会对您采取措施。” 说到这里,阿尔文忽然打转方向盘,扭进一条小路。小汽车在狭窄单行道转了一会儿,一刹车停在快餐店前。阿尔文探出头,对“得来速”窗口的服务员喊了什么。片刻后,他接过两个甜筒,把其中一支猕猴桃味的塞到贺逐山面前。 贺逐山:。 贺逐山:“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黑暗口味……这个也写进我的联盟资料里了?” “没有,这个真没写,”阿尔文把车停在路边,举着另一支朗姆酒的,“只是上次去您家,我发现家里有很多糖,猕猴桃口味的小硬糖。您像仓鼠藏瓜子一样到处藏它们,我一不小心就会在哪踢到一颗。” 贺逐山:…… 贺逐山:! 贺逐山沉默许久,认真反省自己,觉得好像确有此事——有一次乔伊还误食过一颗,鬼知道她是怎么把包装袋咬开的,倒霉的小猫,当晚在宠物医院吐得死去活来。 “尝一下吧,这家很好吃。我觉得您会喜欢。” 贺逐山只得接过那只冰淇淋,犹豫再三,没忍住,小心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于是教授脸上露出那种被惊艳的神色时,阿尔文无声勾了勾嘴角。 车停在海堤边,海浪声阵阵,拍打着石墙。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水面浮着波光粼粼的一条宽宽金线,几只水鸟啾啾叫着,徘徊逡巡许久不去。 “世界就是这样的,”阿尔文咬着蛋卷皮,“很不美好。充斥着野心与暴力……残忍,冷漠,肮脏,贪婪。但总有一些很美好的东西会让人为之而忍受一切,对我来说,您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说这话时没有像往常一样轻佻地笑着看过来,一副吊儿郎当的调戏样子,只是微垂着眼,平静而冷淡,仿佛在描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贺逐山便感觉心尖一动,像是被乔伊挠了挠。 “你为什么喜欢我?”良久,他低声问。 “没有为什么,”阿尔文说,“从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喜欢您。” “那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有那么久吗?”贺逐山皱眉,“你才多大啊……” 阿尔文满怀期待地等他说出下一句话,结果对方恶寒道:“那么早就开始惦记,你也太变态了吧?” “……老师,这可是我第一次向您表白。” 贺逐山终于扳回一盘,带着点小得意地挑了挑眉,把头扭到一边,看窗外金色波光一点一点消失,天边层云尽染,五彩斑斓。 “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尔弗雷德。他不会有事吧?尤利西斯说……” 阿尔文成功被他气到:“您这么有空?在我和您表白的时候想这些?与其担心阿尔弗雷德,我觉得您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我生气时和尤利西斯一样不讲理。” 他说着便抓起贺逐山手腕,泄愤般轻轻一咬,两颗尖尖的虎牙带了些力,在雪白的皮肤上烙下牙印——仿佛打上属于阿尔文的标记似的。 “嘶……”贺逐山倒吸冷气,把腕子收回去,闻到手上萦绕着一股朗姆酒香气,混着山雪味道。 “你属狗啊?” “您在装聋?” 贺逐山做贼心虚,无辜地眨了眨眼,一口咬掉最后一点蛋卷皮。 “算了,”阿尔文叹气,“您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谈这些事。”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贺逐山皱眉,“我……” “嘴角。”阿尔文忽然说。“冰淇淋。” “啊?噢。”贺逐山连忙低头找抽纸。这时却感觉阿尔文俯身贴来,没来得及躲,就被人抓着手腕摁在座位上。 阿尔文一扭头,在他嘴角落了个吻。并且舌尖卷走那点沾到下巴上的猕猴桃雪糕。 贺逐山微微一僵,本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样得寸进尺地掠夺走一个吻,但是没有。这一次年轻人停住了。 “所以别再想那些事了。”他轻声说,呼吸拍打在贺逐山耳根,贺逐山立刻觉得那一处在发红发软,“那些真真假假的事情,那些都不重要。留在我身边,我想一直陪着您。”
184 首页 上一页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