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对方要抽身离去,不知为何,贺逐山忽然心口一紧。他不想他就这么离开,几乎像一种习惯,他下意识抓住对方即将滑走的衣角。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梦——”他脱口而出。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 阿尔文垂眼注视他,脸上没有任何感情。目光一点点,落在抓着自己衣角的细长的手指上。 那一瞬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忽然,阿尔文勾了勾嘴角。那是一个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后,对家里养的因为做错事而心惊胆战的小猫小狗露出的柔和的笑。一个安抚但又不失警诫意味的笑。 可他笑起来很好看,贺逐山想,就因为对方的一个动作,他感觉血液重新流入心脏,发冷的后背重新有了热度,嘈杂的人声亦重新入耳,那些惊慌与畏惧都消散了。 他说得对,贺逐山自己会凑过去。 他本人是比他所代表的权力更大的诱惑。 “您已经开始在乎我是不是梦啦?”阿尔文忽然说,仿佛刚才的威压从不存在。“我逗您玩儿呢,我怎么会舍得把您抓起来呢?” 贺逐山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开始后知后觉地生闷气。 他把头扭到一边,铁了心今晚不会再和阿尔文说一句话。 但奈何阿尔文魔高一丈—— “您生气啦?”他跟着伸长脖子,也朝这个方向扭头,仿佛一定要看清贺逐山此时此刻的表情,看清他眼底是不是已然浮起一层动人的泪光。 “您真生气啦?您真的生气啦?您不会哭了吧?不哭不哭不哭——” “阿尔文!”贺逐山无能狂怒,回头低声喝道,“你再敢欺负我,我就——” “您就怎样?嗯?您就对我怎样?”阿尔文眨眼道。 那张英俊的脸离得太近了,鼻尖贴着鼻尖,仿佛在索吻,贺逐山骤然噤声。 ……他还能怎么样?他还能怎样?!他一个空有美丽皮囊的年轻教授,惨遭权贵压迫,除了忍气吞声,他还能怎么样?! 可阿尔文说:“那您亲我一下吧,您亲我一下,我就当没看见这张车票。” 贺逐山:“……” 贺逐山:“我看你还是把我抓了吧。” 阿尔文一怔,随即大笑,两肩耸动,眉毛舒展地向上扬。贺逐山微微一顿,忽然想:能逗他开心也是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阿尔文总是不开心的。“好像很少见到他这样笑”,贺逐山想,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 “那我亲您一下吧——”年轻人笑完了,压低声音凑过来,微微立起衣领挡住两人的脸,趁所有人不注意,在贺逐山颊边偷了个吻。 贺逐山:!!! “但我得提醒您,”他早有预料地制止了贺逐山的挣扎,伸出一根食指虚虚搭在他唇边,暗示贺逐山“您要再说话我亲的可就不是脸了”,然后满意地看着贺逐山抿紧嘴装哑巴:“如果您执意查下去,势必会引起联盟的注意,一旦触动了更神秘的高层,我也拿不准能否护住您——即使如此,您还是要去吗?” 贺逐山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阿尔文坐回贺逐山对面,招手示意服务员上了盘糕点。“您就那么在意那学生的那句话?” “不是因为文森特……”贺逐山慢慢抿着阿尔文递来的芸豆糕,“而是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住在山洞里。如果是,我不想永远被困在这儿,看石壁上的影子,以为那就是全部。所以即使洞外危机四伏、九死一生……我还是想去看看太阳。” 阿尔文难得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似乎被“太阳”这个意象吸引了。 “好吧,”半晌他说,“我理解您。那也就是您对智慧的追求。但关于这张车票。我无法向您提供更多的帮助。很抱歉,我也有我的原则。” 饭后,贺逐山被连哄带骗拐上副驾驶座时,阿尔文一边俯身,帮他调整座椅靠背与安全带,一边低声开口。 “老师。” “嗯?” “如果有一天,被通缉的是我,或者说,您坐在那间审讯室里,要面对的抉择是我,您也会像保护文森特那样保护我吗?” “你怎么会有那一天。” “我是说如果——谁知道呢。”阿尔文身上有淡淡的玫瑰清香,混着一点烟草味道,萦绕在贺逐山鼻尖,很好闻。“如果有一天,要么牺牲我,要么牺牲整个世界——您会怎么选呢?” 贺逐山没有回答。 直到此刻,月隐隐绰绰,被层叠的鳞云彻底吞噬,望着沉沉夜色,贺逐山还是没有答案。他反复摩挲着车票的镂刻凹槽,仿佛还能碰触到阿尔文的温度。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还是决定去安全委员会大楼走一趟。 * 联合政府安全委员会大楼坐落在白金广场附近,戒备森严,没有证件不得进入。它几乎是整座城市最显眼的建筑:银灰色铁塔高耸入云,三座主楼如三星环绕,拱护着中央的会议区,又像一柄锋利的三叉戟,凝视着云层下方的所有罪恶。 贺逐山没查到有关“000号数据中心”的任何资料,现有数据库编号是001至157,散落在联盟各地。他猜测,这个000号可能是某个特殊数据基地,储存有级别相当高的重要文件。去到那里,或许他的所有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但问题是,“那里”到底是哪里呢? 联盟学院与安委会长期有合作,曾负责设计整座安委大楼的安保系统。贺逐山谎称校内设备检测到安委会的内网防护墙遭到不明黑客攻击,必须对整个密码网络进行二次加固。他拿出了监控报告和身份证明,对方便没有怀疑。一名工作人员带他通过一道又一道关卡,最终进入位于地下最底层的中枢控制室。 控制室被数米后的防弹铁门层层保护,屋里阴寒森冷。贺逐山趁程序员起身替他接热咖啡的工夫,利用权限调取了安委会大楼的实时3维解析图——可无论是从建筑结构,还是从巡逻分布上看,贺逐山都不认为大楼内部存在有可能藏匿“000号数据中心”的空间。 “您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片刻后,程序员端着一杯咖啡、两叠曲奇回来。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贺逐山不动声色地退出页面。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一点动静。一连串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 有人从工作中抬头,瞥见对方肩上的军衔,站起来行了个礼。 “贺教授,你怎么在这?”那人却是对着贺逐山说话。 贺逐山回头一看,发现站在那儿的正是几日前审问过自己的少校军官。 艾维斯,贺逐山扫了眼少校胸前的名章,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艾维斯知道当天在审讯室里发生了什么,因此投向贺逐山的眼神十分古怪。那视线微微下移,停在他腰际时,隐约的热度让贺逐山不由皱眉。 “有不明黑客攻击委员会的内部网络,学校让我来看看。”贺逐山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一边掩了掩羊毛大衣。 “是吗?”艾维斯扭脸,“我们没有收到通知。” “安委会的事,应该没必要叨扰特行局吧。” 艾维斯笑了笑,没和他的话里有话计较。 小小的插曲很快平息,少校和陪在他身旁的副部长说着什么,贺逐山继续修复那根本不存在的网络漏洞。但时不时,他用余光暗扫身侧的时候,总能察觉少校的目光正“不经意”凝在自己身上。 他来做什么?他怀疑我了吗?他是从哪儿进来的?贺逐山不由蹙眉。 进入控制中枢只有一条路,必须通过程序员带他来时核验身份的那扇门。但艾维斯出现时,门并没有开启。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方法。贺逐山沉思片刻,视线越过艾维斯肩膀,落在他身后的铁墙上。 “铃——” 急促的警报声忽然炸响,血雾般的红光笼罩着控制室。 “怎么黑了?” “好像断电了!” “门锁住了!” 有人反应快,打开紧急电源。但光线微弱,并不能照亮整个控制室。 断电后,环境控制系统也停止工作,暖风瞬间消失,冰冷铁面迅速凝起一层寒霜。 艾维斯下意识看向那个漂亮的年轻教授,但贺逐山面无表情,只是非常平静地拿起搭在一旁的羊绒围巾,低头慢慢系着。暗光衬得他皮肤雪白,一双乌黑发沉的眼睛显得分外凉薄。 “我什么都没碰。”他举起双手避嫌,像是没察觉艾维斯的视线。 一个程序员跑过来接管控制台:“当然和您没关系,我看看……应该是区域电力系统出故障了。花点时间修复就行。” 美人抬了抬眼睛,似有若无地瞥了艾维斯一眼,仿佛在说“你看”。 但他很快就把那小半张脸缩进他的羊绒围巾里:“但是我得提醒你,断电前,我刚解开防火墙的保护程序……如果不马上重新设锁的话,我不保证安委会的数据库是否会遭到黑客攻击。” 艾维斯眯了眯眼。 “您打开了保护程序?” “重写密钥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基本常识……该死,那些黑客鼻子比狗还灵,闻着味儿就会过来……但现在整个控制室无法联网,别说设锁,我们连门都出不去。”程序员感到头疼。 “会议区那边倒是还有几台机子权限足够,可以用来编写数阵,就是计算速度肯定慢很多……” “五分钟。”贺逐山盯着自己的鞋尖说,“突破完/□□/露的防火墙,最好的黑客大概只需要五分钟。” 控制室里一团混乱,每个人都“嗡嗡”地焦虑着。有人还在操心巡逻队的调控问题是否会受到控制中枢罢工影响,有人已经开始翻箱倒柜找工作服,希望在恢复供暖前自己不会因长时间失温殉职。 “我带他去吧。”艾维斯忽然开口,压低声音对程序员说,“使用特殊通道的事,之后打个报告就行。” 程序员并不惊讶,似乎一直清楚那所谓的“特殊通道”的存在。 “可以吗?” “这得问教授——事后要签署保密协议,还要受到为期半年的生活监管。您应该不介意吧?” 贺逐山摇头。 打点好一切后,艾维斯便带着他向黑暗深处走去。走廊尽头的天花板上,一枚小小的监控探头冒着红光——它的供电竟与控制室相互独立。探头扫描了艾维斯的脸,墙板上陷出一条卡槽。少校从口袋中摸出身份卡,识别过后,墙体微微颤动,向两侧拉开。 那是一厢电梯。很窄,最多只能容下三个人。 电梯关闭后,开始缓缓上升。 黑暗中只有风声,约莫半分钟后,电梯陡然冲入光明。 阳光透过单向玻璃窗落在两人身上,原来三座主楼非受力钢管结构内部,正是一条条巧妙设计的隐藏式电梯通道。这些电梯可以沿着各个方向穿行,在大楼间秘密移动。应该是供一些级别很高的官员使用的,为了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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