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阴,放下。” 一股疾电突而蹿过脊背,寒意爬上他的脖颈。仿佛有铁爪钳住腕节,祝阴眼睁睁地望着自己两手格格发战,放下天书。 身子仿佛不受控制,此时的他便如一个杖头偶人,被无形的杆儿支住手脚。 那声音不怒自威,淡冷里透着巍巍山岳似的微言。他猛然回头,可下一刻,一道声音又先行传来: “别动。” 于是他果真就一动也不得动。祝阴冷汗涔涔,方才想起大司命为何受天下人神惶惶危惧,因为其掌世间寿夭命理,言语中亦有无可忤逆的威权。恐怕此时神君若开口叫他自裁,他的身子也会不由自主地作出这般举动。 “神君大人……” 祝阴颤声道,“祝某知错……” 他嗅到了身后那人身上的槐花芬香,清清凉凉,如冰一般沁满心房。神君平淡地开口: “你知你错在何处么?” “错在……擅入天记府。”祝阴扶着桌案,不敢回头,磕磕绊绊道,“错在擅阅您文书。” 他犹疑许久,方才从舌尖慢慢吐字,“错在……欲阅天书,探您过往。” “不对,”神君道,踱步至他背后,祝阴寒毛卓竖,如鲠在喉,却听得身后人道,“全都不对。你还未曾知晓你所犯之过错,祝阴。” 祝阴抖抖簌簌,如枝头凋叶。他眼神上飘,望见紫檀架顶放着一本本刑狱名册,册脊被贴了黄条,写着在诸天牢中受罚的神鬼名儿。他曾听闻大司命无情,腔子里的一颗心霜寒雪冷,顿时心也凉了半截,不知神君会如何罚他? 薰风拂面,槐荫摇荡,像泛起一湖青烟碧水。沙沙草叶声里,他突而听得神君轻声道。 “你错在……迟迟不来见我。” 一刹间,周身仿若禁锢皆松。祝阴愕然回首,心跳如盛夏蝉音,躁乱不歇。他望见了神君立于他面前,一袭漆色官衣,清峻如霜,可却难得地笑靥恬静。 “神君大人?”祝阴试探着唤道。 神君微笑着看他。 “祝某是在做梦么?” “为何说是做梦?” 祝阴的舌头似打了结,“因为您在这儿……还会对祝某笑。” “我日日皆到天记府来,在此处有何奇怪?”神君说,“我也生了嘴,有嘴便不会笑么?” 祝阴摇头,不知何时,眼前已蒙上一层水雾,世界似隔着一层纱罗。 “但我仍要罚你。不然你欠了记性。”神君道。 “您要如何罪责,祝某皆甘愿领罚。”祝阴说,心中却仍惴惴不安。 他突而像被海潮裹卷,耳边风声飕飕,一刹间便被抵至案边。冰凉如雪的指尖探入交领,束带像失了气力,娆媚地自腰上滑落,低伏在脚边。 祝阴如遭沸水浇顶,脸上一片熟红。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神君大人”,旋即被吞去了声儿。他被神君按在案边,深深地亲吻。帘外满庭空翠,窗内一室春情。两人唇齿相栖,听林叶在风中簌簌翻卷,似落起微雨。 “那便罚你……”神君放开他,轻声道。“陪我做个美梦罢。” —— 象骨锥儿挑开束发红绫,绯色襕衣像水一般落下来,流泻在地。绿槐荫浓,婆娑树影相交,似重重墨晕,两个影子在其中旖旎叠抱。 祝阴被按在红木书桌边,衣衫一层层褪去,他像浑提葱一般被剥开。他心如鹿撞,混混沌沌,只觉神君的吻落了下来,洒在颈后,像轻柔的雨点。 神君大人是要这般罚他么?祝阴惶惶不安,想起方才翻过的合阴阳图本,却觉那相合的男女脸上皆带着醺醉似的欢欣。那仿佛不是酷刑,而是件乐事。 兴许真如神君所言,这是一场美梦,而非于他的折磨。 正怔神间,神君的指尖却梳过发丝,轻扳过他面颊,噙住了他的唇。软舌像鱼一般游过齿列,祝阴慌不择路,低低气喘,却忽觉身上一凉。软风钻过窗纱,在肌肤上逗戏流连,不知何时,他已不见寸缕。 指尖下探,祝阴被烫烙似的一颤,神君如拨月琴般轻捻慢抚。软而热的唇离开,祝阴伏在案上,惊愕地喘气,艰难道:“神君大人……您真要这般罚祝某么?” “是,有甚么不妥么?” 祝阴睫羽低垂,“不……祝某不求您降宥,只怕自己……会玷了神君大人。” 神君道:“你擅入天记府中,已犯天廷律令。又未经准允擅阅天书,真是错上加错。为何要如此做?” “祝某自惭形秽,不敢面见您。”祝阴声音渐弱,像细细的烟丝。“又欲更近您几分,着实左右为难……” 祝阴大半身子倚在案上,脸红如烧。他虽身历万险,厉杀无数蜂起妖寇鬼盗,鬼怪对他退避三舍,慑于他凛然神威。可此刻他却自甘依顺低伏于神君面前。 “其实你只需与我招呼一声,我便会教你在此出入无阻。” “是……是。”祝阴喘息道,“祝某……自当谨记。” “往后记得与我开口,就像现今一样——” 疏香自背后飘来,他似被抖落了满身槐花。神君俯下身,声息近在咫尺,如浅拂柳丝,勾得他心尖儿一颤。 一刹间,心头如掀紧风雪浪。祝阴闷哼一声,心火蔓延,燎遍周身。他浑身战栗,不知自己是应畏悚还是欢愉。神君与他紧密相接,如鱼水相容。祝阴像在浪尖摆荡的舟楫,随浪拍击。 “神君大人……神君大人……”祝阴金阳似的眸子里似落起了疏雨,泪如断线的晶珠,自颊边滚落。他攥着拳,胡乱唤着那人的名儿。一只冰凉的手覆上手背,神君与他十指交握,平静地道: “我在,祝阴。” 一案纸页在耸动间滑落,像飘散于空的雪片。祝阴倚在案上,瞳眸中雨雾濛濛。 “求您别走……别离开祝某……”祝阴低低噎泣。 “我不会走。我会一直看着你。”神君说。“哪怕你浑然无觉,也会永远守望着你。” 熏风拂动一庭春色,掀起帘栊,两人身姿在帘后影影绰绰。深吻几回,祝阴的唇被摩挲得如艳红梅杏,泛着润润水光。他身子劲瘦,虽显武官凌厉,却韧如绸绫。 神君却先分出一手,将案上的卯册推给他。 “这是……唔……甚么?”祝阴勉强睁眼,气喘吁吁道。 “云峰宫将这册子给了我。我草草看过一番,发觉你时而早退。”神君忽冷淡道,“你既来了,便在这上头补画个到罢。免得过后会挨鞭笞。” 祝阴瞠目结舌,浓情蜜意化作一腔震愕,这人怎么到这时还惦念着手头活计! 没法子,他艰难伸手,从案上鏒金笔格上抓了支笔。神君此时却突而将他紧抱,他身子后跌,坐在了神君腿上。 祝阴面红耳赤,拿教人哀怜的神色道:“神君大人……祝某……呜,写不了字儿了。” “自己想办法。” “若是……不画到,被笞打的话,”祝阴侧过脸,主动去索那唇。“是由神君大人……来执鞭的么?” 神君抱着他,轻笑声萦绕耳畔。 “……才不会。” 祝阴看起来很是失落。他伸开手,去够那桌上砚池。笔毫颤巍巍地蘸上墨汁,他一面忍着,一面往卯册上画字儿,面上沁了一层薄纱似的细汗。笔迹歪歪斜斜,像吃了酒的蛇爬在纸上。后来他索性不写字了,只画了个圈儿便把画到簿丢在一旁。 他微微侧首,汗湿的乌发如瀑而泻,翠荫透过罗窗,摇摇曳曳地落在身上。他像浸在一池碧水里,连眼眸都泛着潋滟漪光。祝阴旋过身来,“神君大人,还有事……需祝某去办么?” 神君微微蹙眉,他发觉祝阴已从先时的青涩里渐渐生发出勾人心魂的艳媚来。俗语道蛇性本淫,看来这厮只消略一提点,便会无师自通。神君摇头,“已无事了。” 话音方落,他却见祝阴伏低身子,垂着眼,颊边似染烟霞,羞赧得似要滴出血来。 “那便请神君大人……”他轻声道,“专心享用祝某罢。” 去零霄宝殿的文办神官三三两两地归来,府中人声渐稠。几个小胥吏捧着厚厚一叠咨呈往雅室行去,却见一道红木门紧掩。 “司命大人今天未来么?” “真是奇事,平日他来得勤,像是无时不在,今儿倒告假了?” 小胥吏嘟囔几句,旋即上前叩门。 BaN 殊不知薄薄门页之后,两个影子正紧拥。祝阴咬着手背,呜呜咽咽,却不敢高叫出声。叩门声愈急,祝阴心跳亦如擂鼓。若是此时有人推门而入,便能发觉他的狼狈模样。胥吏在门外高喊: “司命大人,您在么?” 神君没答话,祝阴心里慌忙,却被按住后脑,黏黏糊糊地接吻。任他门外呼声震天,他们依旧如漆如胶。 “神君大人……”待唇齿稍分,祝阴灼热地吐着气,不安道,“不去理会他们,可以么?” 神君轻啮他的脖颈,吻印像细细的红豆。“不是说,要我专心么?” 祝阴红了脸,撑着发软的身子,死抿着嘴巴不敢出声儿。神君又偏是坏心眼,专爱欺侮他。外头的胥吏叩门叩得累了,索性转身离去,两人紧紧相抱。 祝阴搂着神君,胸膛剧烈起伏。他歇了半晌,忽而没征兆地发颤。神君放开他,方才发觉他泪如泉滴。 神君方以指尖拭去他的泪,他便忽而紧抱住神君,哽咽着道: “神君大人,您莫要离开祝某,成么?” “为何说我会离开?” “祝某做了个梦,梦里您去了个山长水远的地方,祝某苦苦觅寻,却终不得见……” 心头似刀割一般难过。神君的唇此时却轻轻落在他眼角,吻去涟涟泪水,像敛翅的蝴蝶。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你丝毫不察,不曾发觉。” “我不要看不见神君大人在哪儿!”祝阴突而抬了调子,悲哀地高声道,“为何只有祝某要当一个眼目无光的瞎子,不得拜见您尊颜?” 泪水愈流愈多,他急不可耐地仰头,触上了神君的唇。先是略带怯意的轻缓摩挲,继而是得寸进尺的含舐,仿佛要将对方骨血嗍尽,吞吃入腹。 神君的脸上难得地现出愕然之色。祝阴捧着他的脸,如奉珍宝明珠。亲吻愈渐加深,他们紧热绞缠。 “祝……阴……” 神君在喊他的名儿,似带着几分惊惶。意识仿佛沉坠入黑暗,他似是在穿过深而黯淡的海底。 一切声响像汩汩的水泡声。自遥远的海面上传来。他凫上水面,意识渐渐明晰。 唇上暖热的触感仍在,可四周却是一片如霜月色。寒风打着旋儿,在他耳旁盘桓咽泣。他兀然睁眼,却望见身下易情惊慌失措的脸。 祝阴猛然发觉自己正伏在拔步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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