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头发自动自发地缠住身体,像是与他血肉角逐一般,勒进他已经失了血色的皮肤里。 姜姬宇用力咬住唇,以免因为身上太疼发出声音,让弟弟听见。 姜姬宇心里几乎是有些怨恨的。 恨弟弟为什么这样不听话?为什么要回来? 平日里他疼的厉害,还可以躲在被窝里,轻轻哼上两声,反正阿给会装作听不到。 姜继尾可不会。 弟弟一定会问他,还会心疼他。 会心疼他。 姜姬宇咬到泛白的嘴角,扯出一丝很得意的笑。 他的阿鱼,这样不懂事,这样爱他。 姜继尾站在帘外,看到被子里隆起那颤抖的一团,捂着嘴,久久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是不是有了烟霭蛊,一切就能有转机?可烟霭蛊在哪儿呢? 会在妹妹身上吗?可是她身上的蛊已经死了……
第105章 105、声讨 姜继尾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却没想到村民来的这样快。 比一大早就奉命赶过来的姜英和蝶娘还快。 姜英抱着眼睛都哭肿了蝶娘来时,小竹楼外已经站了很多人。 村民们没敢靠近,只在十几米开外站着与守在门口的阿给对峙,硕大的黑蛇昂着脑袋盘踞在他身边,一双金蛇竖瞳里尽是杀机。 领头的少女扬声道:“阿给哥,今日我们不同你为难,只求见姬宇神一面。” 来的都是死在付皓蛊下的苦主。 姜继尾前脚回家,后脚就来求见姜姬宇。 见他这一面是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姜继尾坐在床边,抬头看向正在穿衣的姜姬宇:“哥哥,你就让我出去吧。” 他没有被绑起来,却比绑起来还不如。 今早外面刚闹起来,他便听见了。 刚坐起来打算悄悄地出去,就被哥哥抓住手腕。 那时候,姜继尾满腹的打算,乱七八糟想了一大通腹稿,总之是要担下所有,再不许任何人为难他哥哥! 因此满怀温柔地俯身去吻哥哥的额头,柔声对他说:“哥哥,你放心,有我呢……” 话音未落,便听到哥哥一声带着不屑的冷哼。 没等他明白哥哥这一声哼是什么意思,几条蛇便缠了上来,如同灵动的绳索一般,绕住他的四肢,纷纷昂头呲出尖牙。 姜姬宇扶着弟弟肩膀坐起来:“好好在屋里待着,否则别怪我放蛇咬你。” 姜继尾赌哥哥不舍得放蛇咬他。 因此哥哥下床后,立即跳下去追他。 脚刚一沾地,姜继尾右腿上立时传来尖锐刺痛,低头看过去,原本缠在右脚脚腕上的小蛇正瞪着溜圆的小眼睛,一脸无辜地把小尖牙深深埋入姜继尾小腿里。 他右边的身体发麻,自小腿发散开来,木木地没有知觉。 姜姬宇回头瞥他一眼:“等我扶你呢?” 姜继尾僵硬着不敢动,晃着眼珠子当摇头:“没有。” “那就好,我没力气扶你,好好回去坐着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知道哥哥这次是来真的,姜继尾无奈,只好往后退着坐回床边,委委屈屈地看哥哥穿衣裳。 姜姬宇的衣裳已经穿好了。 是一件黑色的袍子,拖到地上,搭配他堪称惨白的肤色,将他整个人衬的如山精鬼魅一般。 姜继尾不死心:“哥哥,那你让我陪你一起行不行?” “太丑。” 姜姬宇看都不看他一眼,从衣领中将长发撩出来。 乌黑长发洒在肩头,微微侧过脸的脸虽瘦的能看出骨骼的轮廓,阳光下依旧漂亮:“出去还不够丢我的人。” 姜继尾急道:“那他们为难你怎么办?” “他们不敢。” 姜继尾不信。 如今都敢逼上门来,还有什么不敢?这段时日以来,哥哥身体差成这样,不是他们为难是什么?可是缠在身上的蛇让他动弹不得。 姜姬宇缓步走到门口。 喧闹的人群瞬间噤了声。 领头的少女见到姜姬宇出来,也是一愣。 所有人都跟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紧跟在她身边的男人低声问道:“你不是说姜继尾最爱逞英雄,见姬宇神情况不妙,绝不会放任他哥哥出来吗?” 少女抿抿唇,没想到姬宇神竟然真的出来了。 早先有蛊婆和白家那几个长者在背后撑腰,他们这伙被阿雅杀了家人的苦主常来闹事,如今蛊婆尽数认输,拜姬宇神为巴代雄,白家的长者们少了助力,再不敢公然造次。 他们少了人撑腰,底气很有些不足,胆小怯懦地便渐渐散了。 况且这一年来,姬宇神四处弥补,散尽家财,凡是村民提出的合理要求,他都尽力满足,只求他们能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他们这伙人又散了不少。 那死了儿子的姨姨常拉着她说:“说到底,这事也是咱们白家人做下的孽,咱们怪姬宇神本就是没有理由的。他是心善,才由着你们闹,倘若发起怒,降下惩罚,你们可受得了?” 可她不甘心。 她阿爸本是好心送阿给他们酒喝,酒坛子还没放下,就被那中了蛊的姜家女孩撕碎了。尸体捡回来的时候都拼不完全,腔子里的大漏洞,还是她拿稻草堵上的。 同她一道来的这些人也不甘心,不甘心家里的人就这样死在那场莫名其妙的浩劫里。 姬宇神明明是神,他是寨子的巴代雄,没有守好寨子,难道不是错吗?难道他不该为寨子复仇吗? 他杀了始作俑者,杀了那姜家女孩,可如今姜继尾回来。 始作俑者的孩子回来了,他却不声不响地将他藏在小竹楼里。 他们的不甘和恨意又有了发散的地方。 这群苦主也都明白,姬宇神不会真的让姜继尾为他们的亲人偿命。 可哪怕只是能骂他一句,他们也会痛快一点。 仿佛只有这样,只有为难这还活着的人,唾骂他、欺辱他,他们才算是对的起死去的亲人,算是没有忘记他们,就像当初对待阿给和阿雅母亲那样。 他捧着小臂长的劈竹刀,背着腕子粗细的棍子,挨家挨户地磕头,任他们打骂,只求他们不要再去殴打已经失了女儿悲痛欲绝的阿雅母亲,倘若可以,再留他一条命,给已失去儿女的父母和阿雅母亲送终,也愿用余生向他们赎罪。 他们不肯留下他的性命,将他打得浑身是血,旁边阿给的朋友冲进来也是一起挨打。 最后是姬宇神出面阻拦了他们。 从他们手中拖走濒死的阿给,之后阿给便一直跟在姬宇神身边,再没有人敢为难他。 那为首的少女是姜继尾少年玩伴,知道他的脾性,料定了他定会如阿给一般,愿意任他们唾骂出气,便鼓动大家前来,闹着要他过刀山。 姜姬宇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人群。 只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 当初他与阿鱼第一日相见的夜里,也是这样类似的场景。 一群人围在他的小竹楼外,看他身边立着一条巨蛇,向他声讨。 那时候是说他杀了阿鱼的卡博,这次是要他的阿鱼替付皓偿还罪孽。 姜姬宇在心里叹了口气,十几年来,一个个还真看的起他弟弟,总是这样来闹。 他遥遥地向那站在最前面的少女抛去一眼,笑道:“原来是你呀。” 他知道这女孩子。 原本与弟弟关系不错,他的诸多发带中,便有一条是弟弟求着这女孩子绣的。看来一会儿回去要扔掉了。 少女顿时双腿发软,强自镇定:“姬宇神,我们来是为了……” “让姜继尾过刀山嘛。”姜姬宇打断她,“我替他。” 四下雅雀无声。 姜姬宇扫视四周,语气里带着笑:“怎么?他是我弟弟,我替不得?” 他声音清冽,水流似的流淌进众人的耳朵里,却像是带着无上威严,如同声声质问——他是我弟弟,我替不得? 替是可以替的。 寨里是有这样的规矩,兄弟姐妹可以相替,可是他是寨子里的巴代雄,真的要让他过刀山吗?谁又敢当真让他过刀山? 所有人都嗫嚅着不敢说话。 只有蝶娘懵懂,顶着一双哭到睁不开的眼睛问姜英:“阿姐,什么是过刀山?” 童音清澈,成了寂静之下唯一的声源。 姜姬宇这才注意到人群外的姜英和蝶娘,因此也不再和这群村民啰嗦,吩咐道:“都回去备刀吧。三天之后,我替我弟弟过刀山。” 众人没有动,静静地望着他。 姜姬宇低声吩咐阿给过去把姜英和蝶娘接过来后,面向那一众村民,声音少有的温和,话语却如同催命鬼符:“回去告诉那将我弟弟行踪广而告之之人,今日之事只是个教训,再敢窥伺我的竹楼,无论是谁,一律丢入蛇窟。” 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不懂姜姬宇在说什么,只讷讷地点头。 能够得知姜继尾回来的人,势必一直在窥伺小竹楼。 一条艳红色的小蛇从地底下钻出来,缠上老人丰腴的脚腕。 他似是无知无觉一般,还在举杯与旁的几名老人庆祝:“姜姬宇一向偏心那小畜生,说不定要为了他同村民发火,闹上几次,我瞧他这巴代雄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 这老人正是当初作为白家代表,跟随长老的长者之一。 与他喝茶庆祝这几名老人,亦是如此,都是白家代表,也在前十年里或多或少入小竹楼教过姜姬宇兄弟。 其中一人曾坐在小桌子旁教姜继尾读书:“可说到底,姜继尾到底也是咱们白家的人,这样为难他?” “你都说了姜继尾,怎么还算咱们白家的人?要不是当初他爹因姜家那小女娃的事情被逐出寨子,咱们也不能屈居于姜家之下那么久?这二十几年来,整个寨子只知姜家,还有几个记得咱们白家?” 他们说的热火朝天,说起二十多年前姬宇降世,大伙儿都以为蛊神抛弃了白家,如今付皓虽然作恶,却也的确颇有天赋,由此可见蛊神没有抛弃白家,白家还有出头之日。 那不愿为难姜继尾的长者摇摇头,颇不认可地站起身,忽然手脚一阵麻痹,哐当倒下去。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桌下已经爬了几条红黑相见的小蛇。 小蛇张开嘴。 晨曦淬在小小的尖牙上,闪烁着暗绿色的毒光。 张口咔嚓一下,几名长者纷纷僵住,与此同时,那带头闹事的少女推门冲进来。 “叔公,姬宇神说……” “他说什么!” 为首那老人脸上已经显了黑气,纹丝不动地坐着,生怕稍稍一动,蛇毒立时便会流遍全身。 少女怔愣地看着他们,下意识往外退了一步:“他说,今日之事只是个教训,再敢窥伺他的竹楼,无论是谁,丢入蛇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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