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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童时期的姜姬宇总是盼着长老，盼着阿公快点来陪他，但那时候上一任巴代雄才去世，新任巴代雄又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奶孩子。 寨子里群龙无首，姜白两家的蛊师斗成一片，蛊婆们左右逢源。 长老自顾不暇，更没空常来看他，渐渐地，姜姬宇长大一些，知道长老不是自己的阿公，知道他是长老，知道从小到大加诸到身上的蛊虫，都是长老为他种下的，也知道了便是亲生姨婆都想害他。 他是山寨的神明，也是这里的囚徒。 然而，时至今日，他疼痛难忍的时候，还是第一个想到向幼年把他放在膝上，笑着叫他“小宝”，用蚩尤铃哄他的长老求助。 长老的心软成了一片沼泽，几乎将他的坚持和欲望吞没。 他命人将里姜姬宇二人抬进屋里，偏头看向瑟瑟发抖的阿雅，很轻地吐出一口气：“姬宇喜欢你伺候他，这次我不会罚你。” 阿雅点点头，紧跟在长老身后：“那姬宇神……” “我更不会罚他。” 长老杵着拐杖，佝偻的背脊已显出老态。 他抚着床上姜姬宇苍白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责备旁边跪着的阿给：“他任性，你也不懂事吗？为什么不去找我？” 阿给低着头，不敢答话。 长老不再多说，只掏出另一只小瓶子放到床头，那里装着先前浇到姜姬宇头上一样的油。 长老捋顺姜姬宇汗湿在脸上的长发，俯身贴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姬宇，你乖一点，对大家都好。” 姜姬宇睫毛颤了颤，像是一只脆弱不堪的蝴蝶，唯有扇动翅膀做出少许反抗。 长老说完，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姜姬宇旁边昏迷不醒的姜继尾，拄着拐杖离开了。 他的脚步声才一消失，姜继尾便撑着酸疼的手臂爬起来，抓住那瓶油，厉声问跪在床边的阿给：“这是什么！” “蛊油。” “什么是蛊油？” 姜继尾听到蛊的瞬间，整颗心立即悬起来。 阿雅从外面进来，朝阿给摆摆手，低声道：“你还是等姬宇神醒来，让他告诉你吧。” 姜继尾等了两天一夜。 这期间，阿雅送进来的粽子和米粥，他都没有喝，只是喝了些玫瑰膏冲的水，嘴对嘴地渡到哥哥口中。 他握着哥哥满是伤口的手腕亲了亲：“哥哥，你快点醒过来吧。” 姜姬宇手腕上缠满了纱布，阿雅进来处理伤口的时候，哭着告诉他：“姬宇神是怕伤了我，才会闹成这样的。” 她昨天进来的时候，那些头发像是饿极了一样，朝着她扑过来。 她吓坏了，根本不敢动，是姬宇神出来把她推出去，丢下一句“快去找长老来”，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姜继尾捋顺哥哥乌黑的长发，低声安慰道：“你对他好，他自然会想保护你。” 阿雅抿抿嘴角，总觉得阿鱼这次说的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只沉默地给姜姬宇擦净手脚，捧着水盆出去了。 昨天摘得荷花已经开败了，姜继尾靠在床头剥莲子。 他剥了一碗莲子，都煮成了莲子汤，可哥哥还没有醒来。 月光爬上哥哥白皙的身体，将他照成一具美丽的瓷像，等人供奉、朝拜，却无人知他心事。 那只白皙手掌忽然搭到姜继尾膝盖上：“阿鱼，身上还疼不疼？” 姜继尾手里的莲子滚到地上，跳了两下，被藏在床底的小青蛇吞了下去。 “哥哥。”他侧身抱住姜姬宇的身体，捉着他的手腕递到唇边亲，心里想着哥哥醒来就好了，开口时，却还是带了藏不住的哭腔，“你疼不疼？” 姜姬宇爬起来，靠到弟弟怀里，笑着弹了他鼻子一下：“哭什么？多大的人了？” 姜继尾抿紧嘴唇不说话，因怕开口真的就要哭出来。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哥哥受伤。 第一次是他请蛊神，第二次是蛊虫发作。 每一次都与蛊有关。 蛊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又声势浩大地带走他在意的人。 他讨厌这里，讨厌关于蛊的一切。 姜继尾搀扶着哥哥坐起来，要喂他吃莲子汤，却被他撇撇嘴推开了：“我自己来。” 姜姬宇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蛊油，瞟了一眼便去拿旁边的碗，一边吃，一边等着弟弟发问，却只等来了一个拱进他怀里撒娇的姜继尾。 “哥哥。”姜继尾拱进哥哥怀里，将藏在心里的话小心翼翼地伪装一番，才问出口，“你说寨子外面有蛊吗？” 姜姬宇垂下头，乌黑长发从肩头落下，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不清楚。”他轻轻搅动手里的莲子汤，舀了一勺喂到弟弟嘴边，“你想离开寨子吗？” 心事被识破，姜继尾心头一紧。 他张大双眼望向哥哥，轻轻摇摇头：“没有，我就是好奇。” “不要好奇外面的事情。” 姜姬宇俯首吮吻着弟弟的唇，弟弟口中还掺杂着莲子汤的清甜，却让他尝出几分苦涩味道来，他想，一定是弟弟忘记剔除莲心了，才会这样苦。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说下去，仿佛前一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长者们开始照常来小竹楼里给姜姬宇上课，姜继尾还是一如往常地在无人理睬他的寨子里乱跑，摘满捧的花，于夜晚爬上哥哥的床。 时光日复一日，送得伯伯的蜜蜂来了又去，小竹楼外花开花落。 唯有姜姬宇床头永远有新鲜的花。 姜姬宇看着弟弟抱回来的花，目光暗了暗，于夜晚搂着他时问：“今天又上山了？” 他带回来的野绣球只在山里开放。 “嗯。”姜继尾翻身跨坐到哥哥腰间，主动交代，“和姜英去的。” 姜姬宇点头，由着弟弟捉着他的手摁到大腿上。 他的手掌缓缓上移，捉着弟弟屁股上的软肉揉捏，装作没有看到弟弟偷偷藏起来的书——那些五颜六色、印着不同插画的书，不会是寨子里有的东西。 “姜继尾。”他抱着伏在他怀里浪叫的弟弟，鼻尖抵在他心口，“你不能离开我。” 姜继尾被操得迷迷糊糊，胡乱地摸索到哥哥的手掌，与之十指交握。 “哥哥，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想带你一起走，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第60章 60、蜜蜂 “送得伯伯！” 姜继尾朝正坐在屋子前，翘着二郎腿抽水烟的送得伯伯挥挥手：“姜英呢？” 送得伯伯朝房后一指：“那丫头？还不是在后面跟你皓爹在学怎么控制蜜蜂？” 姜继尾笑着跑过去，边跑边从衣服里抽出先前一直藏着的杂志。 皓爹是一年前被送得伯伯在山里捡到的，本名付皓。 当日他中了瘴气，生死未卜。 一直没有儿女的送得伯伯捡到他后，本是打算立即将他送去长老那里处置。 付皓请求送得伯伯不要将他送去长老那里，而是送去姬宇神那里。 送得伯伯才知道他曾进来过山寨，与落洞女阿瑶生下一个儿子，正是旁人口中的小山神，得知了他与妻儿分离的苦楚后，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等他养好伤就放他出去，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时日渐久，送得伯伯与他有了感情，付皓称出去也再没亲人，想留在这里，一来是为报送得伯伯的救命之恩，二来是为了离儿子近一点。一来二去，他便成了送得伯伯的儿子，与他一起隐居在深山里。 寨子里的人，除了姜英和姜继尾，并没有人知道，如今寨子里侍弄蜜蜂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送得伯伯。 付皓用一根小竹棍点着姜英的手：“慢一点，太快了，它们会跟不上你的。” 蜜蜂随着姜英手部划出的线条转动。 虽然小，却聚集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也有些骇人。 姜继尾把手里的杂志放到一旁，坐到付皓身边，朝着姜英一耸鼻子：“阿爸，她学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笨？” 姜英听到姜继尾说话，立即一脚踹过来：“姜继尾，你是不是找揍。” 付皓看两个孩子打闹，也跟着笑起来：“阿英很聪明，一学就会。” 他们两个是在去年九月，醉蝶花即将开败的季节遇到付皓的。 虽然姜姬宇嘴上不爱说，但姜继尾早已练就一身只要哥哥一个眼神，就能看出他喜恶的本领，因此他才会赶着醉蝶花即将开败的时节，拉着姜英漫山遍野地找醉蝶花，打算折回去给哥哥看。 姜英抹着汗抱怨：“姜继尾，我是你哄你哥哥的工具吗？” “是你说的我比较招虫子，我才陪你的！” 姜继尾说的是实话。 每次跟他上山，姜英抓回去练蛊的虫子，能是她独自上山的三四倍。 姜英气得咬牙，从姜继尾脚边捡起一只蝎子，丢到腰间的小竹篓里。 “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姜继尾不以为然，冲姜英吐吐舌头：“就这点用处，你就不得不陪我给我哥摘花！前几天托你给我哥绣的发带绣好没？” 他折下一朵醉蝶花在姜英面前晃了一下：“没绣好加两只蝴蝶上去。” “你有病吧？”姜英可不敢给姬宇神的发带上胡乱绣什么蝴蝶，“给姬宇神的发带上绣蝴蝶？他生气了怎么办？” “你不懂。”姜继尾想起年幼时，自称要叫蝴蝶妈妈，以及给哥哥穿上那身蝴蝶衣服的往事，不禁一笑，“他不会生气，他喜欢蝴蝶。” 他们就这样说笑着，进到山林深处，姜英发现身后有人跟踪，立即放了一只蝎子出去，收获了一声惨叫。 付皓就这样慌乱地闯进两人眼里。 那张与姜继尾肖似的脸，让姜英马上便察觉出他的身份，收回蝎子，看向姜继尾。 姜继尾愣愣地看着父亲：“你……你怎么还在寨子里？” 付皓很无奈地挠挠后脑勺：“我没来得及走，寨子就又被封上了，是养蜂人收留了我……” “我养好伤帮他放蜂的时候，看到你总上山来，就想偷偷看看你。” “没想到这次居然被你们发现了。” 从那次起，姜继尾和姜英便总会与他碰见，姜英好奇他可以操控蜜蜂飞行的方向，跟着他一起回去了送得伯伯家里，发现这项手艺就连送得伯伯都不会，因此更加好奇，开始跟着付皓学习。 姜继尾自然陪同。 他不学这些，只想看看自己的父亲。 父亲不再提带他离开的话，偶尔给他讲起外面的世界，还时常拿些五颜六色的图画书给他看。 付皓说：“这叫杂志。” 他指着杂志上半裸的男模特告诉姜继尾：“这叫模特，你看他们穿的衣服，就是外面人穿的衣服。” 姜继尾摇头：“他们穿的是什么啊？袒胸露乳的！哪儿有咱们苗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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