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给进来的时候,还带了个陌生的黑青年。 青年皮肤棕黑,一双大脚掌踏到地板上的时候,像是两片小蒲扇。他一进来便跪到客厅正中,恭恭敬敬地向纱帘内的姜姬宇行了个礼。 姜姬宇道:“今早你立了功,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去你去办。你们两个人务必将这件事情办好。” 那黑青年重重地一点头:“是!” 旁边一贯面容温和讨好的阿给,也表情严肃起来。 “你们现在去老送得家里,守住他们家,在我去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出。”姜姬宇顿了一下,“包括长老他们,也不可以让他们知道。” 黑青年抬头看向阿给,又看向纱帘内,舔了舔唇,似乎想说什么。 姜姬宇望着他,向旁边的姜继尾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先前准备的两杯水端出来,当着帘外两人的面,朝水里倒了些细小的白色粉末。 随即吩咐道:“拿去让他们喝了。” 姜继尾端起水,不解地看着哥哥手边的糖罐子,迟疑着走出去,将两杯水分别递到阿给和那黑青年手中。 黑青年接水的时候,眼睛一亮,小声问:“阿鱼?” 姜继尾这时候已知道他就是阿戥,抿着唇冲他点点头,眼神往纱帘一飘,示意自己得回去了。 阿戥赶紧点头。 等两人喝了水离开,姜继尾才蹿过来问出心中好奇:“哥哥,为什么给他们喝糖水啊?” “规矩。” “什么规矩,我怎么没见过?” 姜姬宇把糖罐子塞到姜继尾手里,让他给阿雅送回去:“你每天就知道玩儿,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姜继尾接过糖罐子,挺自然地嘟囔了一句:“我有你呀。” 姜姬宇要笑不笑地翘翘嘴角,大发慈悲地做出解释:“一直以来,寨子里的人对蛊术既敬又怕,凡有要事,历代巴代雄和长老多会对参与者用蛊,以便管理。久而久之,接到任务后敢不敢服下蛊水,就成了村民自证忠心的方式。” “什么陋习?”姜继尾嗤之以鼻。 姜姬宇并不认可这是个陋习:“这也算是对双方的一种保障吧。” “可是你从小就教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 姜姬宇没说话,含笑看向姜继尾。 姜继尾想起阿戥当时接到任务后的眼神:“所以你才假装给他们下了蛊?” “嗯,我相信他们。”姜姬宇捏捏弟弟的脸颊,“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每天给你吃的糖,就不是蛊呢?” “我就是知道。” 姜继尾拿着糖罐子放出去,连带着把花环套到了阿雅头上:“阿雅姐,最近哥哥不许我出去,你有事情需要帮忙就叫我。” 他说完随意地坐到平台上,余光瞥见那个糖罐子,觉得哥哥真的很矛盾。 哥哥似乎一直很尊重寨里的规矩,会认认真真地去做,但又总会在一些小地方做些改动,或者说小反抗——尤其是是关于他的事情,从小到大,哥哥都一直在为了他与规矩对抗,哥哥是不是也不喜欢寨子里的规矩? 他是不是也不喜欢这里? 姜继尾回头看向屋内,哥哥已经站起来,正靠在窗边看向外面,像是困在昏暗房间中的幽灵。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趴在卡博家看哥哥的时候。 小竹楼是神的居所,也是他的牢笼。 困在其中的那一抹影子,享受跪拜,也承受孤独。 姜继尾忽然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冲进屋里,捉着姜姬宇直奔瀑布后面的秘密基地。 “怎么了?” “哥哥!我们一起逃走吧!我们离开寨子!我们出去,到了外面就不会再有人要求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会做饭,我可能没有阿雅姐做的好吃,但我可以学,我可以照顾你!”姜继尾一口气说完,喘息着看向哥哥。 他迫不及待地想带哥哥脱离这些无谓的规矩,逃离这个困住他的牢笼。 他的哥哥是神明,就不该困在这间小竹楼里。 姜姬宇被拖出来的时候,还光着脚,踩在被水浸透的石板上,只觉脚心发凉,心底却莫名地火热起来,烧的他嗓子都有些哑:“我们一起逃走?” “对,一起走!出去我们就可以结婚,没人会觉得我们怪!你也不用再被困在小竹楼里!” “结婚吗?我们?” “嗯。”姜继尾重重一点头。 姜姬宇如同湖水般平静的眼瞳颤了颤,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的:“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你阿爸?” 姜继尾迟疑着点点头,摸不清哥哥究竟是什么想法。
第64章 64、两难 姜姬宇沉着脸,和弟弟长久的、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但如果这一切需要离开寨子才能够做到,又让他感到不安。 他并非割舍不下寨子里受人供养的生活。 他比弟弟更早受够了这种只能活在小竹楼里,受人仰望却全无自由的生活。 如果真的要和弟弟离开这里,整个寨子唯一让他难以割舍的就只有阿雅了。 他会给阿雅足够的蛊油,让她可以活到阿给死去。 至于供养他多年的村民,他心中有愧,却也相信长老可以给他们一个新的神明,长老会处理好寨子里的一切,就像这些年一样。 真正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外面的生活。 弟弟口中的世界,与他通过书本上了解到的不同,外面的世界真的对他们这样友好吗?不仅仅是他们的感情,甚至是他这个族群。 他的五瘟神在外面,会不会如当年猫蛊之祸一样,受到残忍的杀害? 瀑布自头顶上方急流而下,水声轰隆,将外面的阳光打散了。 半明半暗间,姜继尾看不清哥哥的表情,只好在他的沉默中追问:“哥哥,好不好?” 姜姬宇摇头。 他的脑袋里乱成一团,什么答案都不能给弟弟。 “不好?” 姜继尾说不清看到哥哥摇头的瞬间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原本雀跃的心,在一瞬间跌落回去,口鼻之间仿佛捂上了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让他喘不过气,有什么情绪非得从酸胀的眼眶中挤出来。 他用力咬着牙,在心里骂自己:姜继尾你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哭。 可嘴唇发颤,眼泪也不听话,偏偏要往外涌。 “阿鱼。”姜姬宇扶着他的脸,用拇指去蹭弟弟泛红的眼睛,泪珠儿湿漉漉地沾在他指腹上,“我没有说不好,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姜继尾望着他,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你想不想和我走?” “我不知道。” “那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啊?” 姜继尾脱口而出,却在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就后悔了,赶紧摇头:“哥哥!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逼你跟我走,我只是不喜欢你被困在这里,我想你高兴一点,我们都高兴一点……” 姜姬宇体谅地揉揉他的脸:“我明白。”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满心的不安和想讲的道理,全在一瞬间,被弟弟泛红的眼圈压下去了,话到嘴边变成了:“我们就算要走,你也要给我时间准备对不对?你连外面的话都不会说,你怎么出去呢?” 姜继尾微张着嘴,红着眼睛看向他:“你跟我走?” “嗯,跟你走。” 姜姬宇目光越过弟弟的脸,望向瀑布外的小竹楼。 从这里并不能看到小竹楼的全貌,只能看到它背阴处的角落。 年久发黄的竹子结成房檐,在山岩前矗立成一副很宁静的样子,窗口的薄纱被风吹得鼓起来,又被瀑布砸下去时带起的风砸回去,来来回回的,像是灵动的翅膀。下方的平台上散落着瓜果和阿给他们上山背的竹背篓,伶仃地挂着溅上去的水珠。 小竹楼就在那里,不留人,也不赶人,只是安静地如同一个囚笼,也像一个堡垒。 姜姬宇搂着弟弟的肩膀,摁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摁到肩头:“你不要急,你给我一点准备的时间好不好?” “嗯。” 姜继尾把脸埋在哥哥肩头,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有点闷:“我是不是又让你为难了?” 姜姬宇低头看了眼弟弟,只能看到一点侧脸,只那一点眼皮泛红肿胀的样子,便足以让姜姬宇丢盔卸甲,无奈地想,你总是让我为难,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摇摇头:“没有。只要你不离开我,就没有事情让我为难。” “我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嗯,我知道。”姜姬宇温柔地顺着弟弟的短发,“你让哥哥想想办法。” 姜姬宇回去便进了书房,连饭都没有吃。 姜继尾惴惴不安,端着饭碗,屋里屋外,来回来去地走。 阿雅都看不下去了,问他:“你是不是又惹事了?” “我没……”姜继尾犹豫了一下,放下饭碗,凑到阿雅身边,“阿雅姐,我有点怕。” 他不肯说怕什么,阿雅也不问,只拿了一笸箩的花瓣,陪他坐在平台上。 坐了一会儿,姜继尾侧头把脑袋搁到正在捡花瓣的阿雅肩头。 他看着阿雅常年干活儿的手在艳红的玫瑰花瓣里翻检,摘除花蕊,只留花瓣。 “阿雅姐,你为什么不嫁人?”姜继尾突然问。 阿雅捡花瓣的手指抖了抖,将沾在指尖的花甩下去:“我嫁了人谁照顾你们?” “那是不是我们不需要照顾了,你和阿给就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不是。” 阿雅回答的斩钉截铁,她说:“阿鱼,不要胡思乱想。” 姜继尾垂下头,胸口憋闷着一口气,急需纾解——他知道刚刚冲动了,他把自己和哥哥逼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即便他现在去说他不想走了,这件事也在哥哥心里生了根,再也无法拔除。 他的目光落到阿雅的发髻上,那上面插着阿给送她的定情信物。 ——他们根本无法做到说走就走,他们牵扯着太多人,必须一一安排好,才能逃离寨子。 “阿雅姐……” 姜继尾迫不及待地想和阿雅说些什么,说我看到过你脸上有奇怪纹路,说我想你幸福,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张开手臂抱住阿雅,把脑袋搁在她肩头,又闷闷地叫了一声:“阿雅姐。” 阿雅笑着挠他下巴,逗小狗一样:“又撒娇?是不是有什么想吃的?” 姜继尾摇头,用额角的头发蹭阿雅的肩膀,噘着嘴踢脚边的花,一肚子的心事,乱成一团,不能对阿雅说,只能自己消化。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跳起来狂奔至书房,对着满屋子的蛊虫和姜姬宇,语出惊人。 “哥哥,我想你操我!” 姜姬宇额角跳了跳,扭头望向他:“姜继尾,你是不是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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