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岑见他要走,来不及与小哥详谈,便转身握住小哥的手感激道:“你爷爷他过得很好,弥山的桃子每年收成颇丰,不用担心!” 小哥回握了一下夜明岑的手,目送他穿过窗棂朝黑暗中走去了。 夜明岑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说道:“这里好黑啊。” “少说话,多做事。每天天亮之前来我这里领纸钱,逾期作废啊。”说罢,那阴差一把将夜明岑推出几步外,大喊一声:“来新鬼咯!” 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夜明岑看到身后是一扇紧闭的奇门,方才他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眼前事物与往生楼门面完全不同,他身处一座深暗庭院中,两面是青瓦抄手游廊,一直朝着暗中延伸而去。檐下数不尽的白森森的头骨在风中晃荡,分不清是兽头还是人头,乍见宛如一个个纸糊的灯笼。 鬼众自游廊深处鱼贯而出,或断头、断手,或漏肠、穿心,脏器泻出,淋漓地挂在身上。场面血腥不忍直视,直惹得夜明岑胸中泛起一阵恶寒。他们身着斑驳腐朽的铁衣,由此可见一斑,这些人当年战场厮杀,死状凄惨。 身畔忽然凑出一个鬼头,夜明岑回头捧心大喘着,被骇得魂飞,刚想说什么,那鬼毫不犹豫地捂住他的嘴,给他怀中塞了一盘杯盏酒碟,瓜果佳酿。 那鬼不由分说地朝夜明岑挤眉弄眼命令道:“快去后面跟上,一起进去伺候将军!”说罢便飘走了,嘴碎着骂娘:“他妈的,磨磨唧唧的新鬼!” 夜明岑忽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双脚离地朝着游廊暗处游荡而去……前边儿是一个瘸腿的鬼,一手伸得老长,触及地面,当做断腿使用。一手托着重似千斤的新鲜的心肝脾肺,心上脉搏未停,蓬勃快活地跳动着,一颤一泵鲜血…… 这里的一切都散布着恐怖血腥的气息。 夜明岑内心升起一股极端想逃离此地的欲望。 众鬼从大门鱼贯而入,将手中物品一一呈上去,随后又默默的移步到大殿两侧并排站直,鸦雀无声。 那将军身畔伴着一条黑蛇精,自幕后而入,一面将桌上的吃食大快朵颐,一面随机点几个小鬼在他们面前表演吞剑、破腹等血腥的玩意儿……吞剑可不是坊间的杂技,夜明岑亲眼见到那凌冽的剑光从鬼的口中吃下,又从肋骨胸膛中穿出,血随着剑身蜿蜒而下,滴落到脏污的地板上…… 夜明岑见到此状简直快被折磨疯了,日出之前离开这里,来到阴差处领取纸钱,只有薄薄的、面额最小的一张,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 他拖着疲惫的魂体,并未弯腰去拾纸钱,目光滞涩,开口有些有气无力:“买一座最靠后的坟,需要多少纸钱?” 那阴差毫不客气地将窗棂一关,颇为不屑道:“十万。” 那得蹉跎多少时日啊?为何会这样?为何死了还会如此煎熬? 夜明岑绝望至极,欲哭无泪,憔悴地跌坐在地。 阴差在窗内喊道:“喂,没坟的家伙,太阳快出来了,往生楼就要消失了。要是不想魂飞魄散的话赶紧回去!” 回去?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为什么要回去?夜明岑忽然怒极反笑,阴惨惨地朝着门外天光亮起的地方没命地冲了出去。 鬼众立即叫嚷起来:“不好了!有鬼要自杀了!” 魂飞魄散也好,总比在此间暗无天日地蹉跎摧残自己要好一百倍。 夜明岑自暴自弃地这样想着,张开双臂,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渐亮的天光底下。身后的往生楼逐渐暗淡,鬼众骂骂咧咧的从中窜出,回到冢下。 可是期待中的事情并未发生,浑身一点剧痛灼热的感觉也没有。睁开眼时,原来是陈桃福掀开自己的披风将夜明岑罩在阴影下。 陈桃福劝道:“先生,无论发生什么,请记得一定要坚持离开这里!虽然说这话有些扫兴,但是请为你活着的家人想想。他们一定不希望你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夜明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常笑的身影,他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着急走?” 陈桃福解释道:“待我送走我的战友们,自会离去,我要为他们殿后!” 夜明岑恍然大悟,陈桃福身为将领,生前生后都先顾他人后顾自己。 “阴间一天,阳间一年,”陈桃福坚定地说道,“相信我,你一定能很快离开的!” 几番话又燃起夜明岑心中的希望,他一鼓作气,转身回到往生楼,朝着楼宇更深处走去…… 夜明岑努力回想着常笑的脸,生怕久别之后记忆模糊,记不清他的脸。可是每次想到与常笑阴阳相隔,夜明岑总是忍不住想哭。 鬼魂不会流泪,夜明岑躲在暗处的夹角里,暗自神殇,每到这时,心中总疼得有如刀剐一般的厉害…… 突然,身边一道尖叫将他神思拉回来:“喂!新来的,将军点你呢!” 又是在此暗无天日的一夜。 夜明岑垂头走到大殿中央,那蛇精扭捏地一笑,激动地差点连信暐都缩不回去。 他与青面魁梧的鬼将军相视一笑,笑得张牙舞爪,朝着夜明岑煞有介事道:“你与它们都不一样——你很特别!” 夜明岑无话可说,心中满是麻木。 蛇精豪饮一杯酒后冲众鬼问道:“想不想让他变得跟你们一样啊?” 鬼众一呼百应:“想——” 夜明岑尚不清楚自己与他们的不同,浑身被上百双眼睛盯着,僵直宛如刀俎加身。只待鬼将军一声令下,鬼众一拥而上,将夜明岑生拉硬拽着按在地上,数只手将他视线遮挡,轮番撕他的皮、剥他的骨、掏他的脏器。 “啊——啊——好痛啊——” 夜明岑只觉得周身痛得可怕,鬼魂压得他动弹不得,胸膛被撕裂成血红一片,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脏器流了一地…… 他终于在此刻明白所谓“异同”——在古战场上厮杀过的死魂身体残缺不全,而自己偏偏完好无损。 他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大喊:“你们,真是恶心!”说完,立即有一只手扯断了他的舌头。 蛇精坐在高处,拍手叫好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反正都是鬼,玩不坏的……” 青面鬼将军咯咯笑着,一笑就咯血,咯完血又继续拍案叫好,活像一只破烂的风箱。 鬼众更是杀红了眼,将夜明岑的魂体四分五裂,互相抛着残缺的四肢追逐…… 身首异处,血溅了三尺高,一派荒唐景象,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可怖…… 这里不分白天黑夜,不知道被分为残魂多久,当夜明岑残缺的部分一点点重新汇合在一起,与从前毫无差别时,又会再度受到鬼众的嘲弄与伤害。 有时鬼将军会将他的眼睛剜去、拔了舌头丢进满是蛇虫的阴暗房子里锁起来,看他不断地摸索到周围的蛇虫,又喊不出来话,只能像一头濒死的兽一样狼狈哀嚎。 夜明岑常常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死了比活着还难捱数倍,简直让他接近疯魔。可是每当他想到常笑,心中又泛起苦涩。 只要不魂飞魄散,只要自己能忽略生生被撕碎的痛,只要难熬时想想常笑,一切都好像还能坚持到下一刻。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重新拼接好残魂后,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只觉得胸膛里空空的。 有小鬼捉弄他将他的心拿走了…… 自那之后,脑海中关于常笑的记忆愈来愈模糊。起初只是想不起来常笑的样子,后来渐渐地忘了常笑的名字。 他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鬼总是叫他“新来的”或者“刚死的”,可他明明积攒了两百多张纸钱。 他冲那些鬼叫道:“你才刚死!我明明死了两百年了!”可心中满是道不明的酸涩苦楚,欲哭无泪。 鬼众捧腹大笑:“哈哈哈,才死两百天,他在说什么胡话!” 夜明岑怒啐道:“有什么好笑的!一群疯子!” …… 回忆戛然而止,手中莲子撒落到案上,夜明岑的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满眼惊恐,仿佛这些记忆就发生在眼下一般。 一声急切的“师尊”,妖少年将他拥入怀中,轻缓的、温暖的、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师尊别怕,常笑在这里……” 夜明岑几乎快要痛哭出来,懊恼地像个无措的孩子,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我把你忘了!我把你忘了!” 常笑见状心疼得将他抱得更紧了,安抚道:“不是师尊的错,师尊现在不是记起来了么?没事了、没事了!” 嚎啕良久,夜明岑好不容易止住了颤抖,双手攥住常笑的衣裳,缩在他怀中,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双目怔怔兀自道:“后来……往生楼来了一对阳寿将尽的活人夫妻,女人临盆在即,那些鬼骗我可以投胎……我信以为真,差点害死这对夫妻。突然来了一个道人,将我捉走,带我离开了古战场……” 常笑生怕他再度受到惊厥,便轻声问道:“你终于离开那里了,对吗?” 夜明岑声音嘶哑道:“没错,我从道人那里逃走了,又被乌鸦精抓走炼魂灯。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常笑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哀戚,满面泪流说道:“都怪弟子太笨了,找不到你,害你受苦了。” 夜明岑已经说不出话来,频频摇头,一遍遍抚着常笑的背试图安抚住他。 ---- 血腥,吃饭不要看
第35章 玄篁阙篇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出自宋·王雱《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 ---- 下面感情线将会猪突狗进(确实)
第36章 32返归七星,寒不容晋
夜深时雨停,凉风穿堂惹人瑟缩,常笑细心地走上前去将窗户关上。 冷静后的师徒二人,待在温馨的木屋内,有些默契地沉默寡言着,似乎在守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夜明岑剪下一缕灯花,似乎终于下定某种决心,说道:“常笑,我想还阳。” 常笑停下手中动作,转身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还阳?师尊为何想还阳?” 从他的眼神充满疑惑来看,他似乎忘了和魔头做了什么交易。 夜明岑放下剪子,直起身不苟言笑地提醒道:“……不还阳,或者你可以将我埋了。那样就不会抵你的命了。” 常笑这才想起自己以寿数换师尊遗体不腐的承诺。他原是九尾猫妖,断尾、换寿,只余六尾。离凡渊与他是一脉相承的同类族人,清楚地告诉过他——猫妖一生会历一道寿劫,劫过升地仙,劫败下地府。一尾代表一百年寿数,按理来说常笑的寿劫将在九百年后,如今却不断缩减。如若不加以制止,很快就会迎来寿劫。 九百岁的猫妖和六百岁的猫妖,前者渡劫时的修为更高,渡劫的概率也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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