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则刚从罅隙中拣出《夜闻涛》,忽闻师尊的声音,吓得冷汗直冒:“没什么,没什么……”京墨则悄悄并到青璃身边,从身后递过去一册剑谱。青璃飞快接住,将夜闻涛塞回京墨手中。 瞿胤飞全然冷着脸,命道:“拿过来,为师看看。” 青璃这才大胆地将书册递过去,瞿胤飞一看,自是知道这淘气鬼拿的原不是这本书。于是将计就计道:“修阳剑谱?很好,三日之内背下来——京墨,你也一起。” 两人瞳孔俱为一震,嘴里像是嚼了黄连,苦艾艾应下了。 若她二人知道那书中所记绝非空穴来风,定要将其续作出来。 回到不系舟,常笑遣散了众妖灵,径直抱着夜明岑下到温热浴池中。素荣送小芙娘前往天权岛辛秀城处了,约莫傍晚才能归家。 千顷浪中陈设比夜闻涛更为宽敞,只因设此屋时,西窗下有一处露天温泉。当年不知是谁提议在温泉上方修葺屋顶,夜明岑干脆将此处一并做室内,正好用作天然浴池,也好缓解常笑的突发之症。 而今自己倒是先泡上了。 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夜明岑将上身衣服全部除去,热水很快疏通僵硬的经络,双眼复明清澈,周围却不见任何人影。 想必常笑是不好意思,躲起来了。夜明岑这样想着,将整个身子沉进温水中,兀自撩着水花。 西窗未关严实,一阵凉风探窗而入,掀起勉强作屏风的纱幔,吹散氤氲的雾气,冷意激得夜明岑冒起鸡皮疙瘩。 他沉沉一吟:“小酒,把窗关一关好么?” 纱幔后有人闷声应着,走出一个光着膀子,打着赤脚的猫妖——兽耳好似难以收回。常笑径直将窗关严实了,转身走得极慢,在等一声叫停。 果然,夜明岑盯着不远处的纱幔叫住了他:“你冷不冷?过来一起泡会儿呀。”甚至朝着纱幔扬起手。 “师尊,我在这里。”说话间,常笑已绕到夜明岑身后,即使委身也依旧有着“居高临下”的落差,“身子好些没有?” “好多了,”夜明岑朝常笑解颐,抬起光滑的臂膀,搭在常笑肩上,“就是眼睛不大能看清。” 心下怦然,不知所措。 “那这样呢?”他低头朝夜明岑眼前凑近了三分。 夜明岑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伪装的痕迹,目光颤颤眼波流转在他的脸上,竭力想要看清眼前人,说道:“看不清,再近一点?” 常笑原是不敢造次的,夜明岑的话却如一剂壮胆药,他单膝跪在浴池边缘,扶着夜明岑裸露的肩膀,再度靠近他的师尊:“这样呢?” 谈吐间的气息混着氤氲的雾浪,温热得难解难分。夜明岑摇摇头,一手摸索着常笑的鬓边,指尖擦过他的兽耳耳廓,那枚沉甸甸的金蝉耳坠就躺在他的手心。 夜明岑故技重施:“看不清,再近一点……” 小猫妖儿哪里见过这般诱惑?二人鼻尖相触,并无一人向后躲闪,见状,常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悸动,情难自抑地吻住了夜明岑的下唇。 常笑翻入浴池,搂住夜明岑的腰肢和后脖颈不肯撒手,二人唇舌交错着互相探进对方口中,竟而有些难以喘息。 夜明岑捧住常笑的脸颊,垂涎相接,红着面微张着丹唇喘着气。 “师尊……”常笑有些难以自持,再度凑近来索吻。夜明岑笑着迎了上去,却不痴缠,提醒道:“小酒,这种时候不要叫我师尊。” 常笑心有灵犀地冒出一个点子:“小酒是你徒弟,常笑是你弟弟……你该叫我什么啊?哥哥。” 夜明岑笑着,凑近他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惹得常笑心跳如狂,又是一记深吻。 这边厢二人正共浴春池,门外忽传来“笃笃”的叩门声,妖童在外面喊道:“祖师,占天师有请前往阿阳殿议事。” 常笑恶作剧似的不肯松口,将夜明岑抵在池壁上加深了这一吻。夜明岑听到那妖童叫喊了几遍,大有再不应答就要夺门而进的架势,忙朝常笑臀肉上拧了一把,常笑吃痛地松了口,这才应了那妖童。 夜明岑嗔怒着弹了常笑一个脑瓜崩:“小酒!” 常笑装模作样地讨饶,起身掀开纱幔,背后整齐得挂着一套崭新的装束。夜明岑愣了一弹指,起身走到近前细看——一套紫藤灰落花流水纹的绣花圆领广袖袍,中衣交领绣着掺金线的紫藤花,衣襟袖口全饰掐金窄绲边,外袍紫藤绣花从肩膀蔓延至腰际。 夜明岑的不告而别一直成为常笑的心结,他整理夜明岑的衣物时,发现那套在弥山常穿的紫藤灰圆领窄袖袍已经洗得破旧辨不出颜色。这才萌生了重做一套新衣送给师尊的想法。 两百年前常笑游历各处时做成的衣裳,终于等来了穿它的人。 将他的鬓发捋到耳后,常笑说道:“我为师尊更衣。”夜明岑笑着应允了。 夜明岑将头发拢起束好银冠,站在等身的铜镜跟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不免有些惊喜而陌生的感觉。少年时他总不喜欢照镜子,那貌若女子的模样让他见了心中生忧。年岁渐渐加深,将他的容貌打磨成温和儒雅的模样。若说少年时像杏花夫人,现在便像莪术夫人——可分明她们是孪生的姐妹,一样的容颜却有着迥然的个性。 镜中人身量高而挺拔,身上的衣裳裁得合身,浑然不像最早的那件衣裳笼笼统统,穿上像是被麻袋套住了似的。衣身无处不透露着精致,夜明岑越看越喜欢,连连称赞常笑的眼光独到。 常笑的目光未从夜明岑身上下来过, 眼底满是歆羡。 阿阳殿上集结了众多弟子,直排到殿外阶下,殿中多为四代以内的弟子。 占风碏与夜明岑端坐殿中最显眼的位置,宣布着岛主回归等诸多事宜,在座众门生高呼“祖师在上”,威严端庄一如往昔。 会后,夜明岑借由有事与占风碏商议,让常笑先行一步。常笑遵照吩咐,与辛秀城携常芙一并前往天权岛了。 占风碏引人至内,闲适安逸地泡了一壶清茶,细听着夜明岑的想法…… 夜明岑认为,常笑与那魔头换寿,系以他的身体为介质,一定存在逆转的方式,让常笑恢复八尾…… 言毕,夜明岑端起茶盏撇了撇浮沫,道:“看师弟的神色,此事就不为难你了……我也知道这事情听起来荒谬。” 占风碏像是见惯了这对师徒之间的缱绻羁绊,云淡风轻道:“此一则倒是无关紧要,你可知还寿损的是你的根本……” 夜明岑说道:“只要死不了……” 占风碏盯着盏中茶叶沉浮无常,长叹一声:“你可想好了?这事情说来不难,比还阳简单多了……可我要说清楚,此法会损你身体,或聋或哑或瞎,倒是不伤及性命……反正你是个不要命的。” 回到不系舟,夜明岑拿出两道符纸,按照占风碏说的方法,各自烧于杯中,再在灰烬上浇上酒…… 待常笑归家,分别饮下符灰酒…… 常笑原心存疑虑,明白这是占风碏的符箓道法,却看夜明岑仰头饮下,如饮蜜糖,便抛开疑虑一并饮下。 只闻锵啷几声,杯盏坠地,夜明岑不敌符法,就势倒进常笑怀中。 扶掖着怀中瘫软的人,急得常笑大喊着:“师尊怎么了……你喝的是什么?” 几乎就在弹指间,夜明岑一袭乌发尽数化作银白,渐渐地双眼视物模糊不清,身体除去这两处倒没有别处有变化。夜明岑心下庆幸,不哑不聋,尚能与常笑说话,能听见他的声音…… “别担心我……”他捧住常笑的脸,气息有些不稳,说话轻轻地:“看看你的尾巴,丢失的两尾,为师替你寻回来了。” 痛心之余,摩罗妖相乍现,凛然是八尾猫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常笑的身量高出不少,收了锋刃利爪,将夜明岑整个抱起放到床上,“师尊答应我,以后只需要我保护你就好了。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无言良久,夜明岑似有万言,难择开头,眼角滑下两颗泪珠,说道:“记得,来年雨水之后便可以种莲子了。” 渺小的坚硬的莲子,承载着百年的祈望,即将重新破土,吐露心声。 一连几日,夜明岑几乎难以下榻,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坐起来便感头晕脑胀,只得困于床榻。更糟糕的是,双眼几乎全然看不见了,他分不清昼夜,睁着干涩的眼竭力想要看破这道黑幕。 忽闻一声稚童的呼唤:“师父父——” 素荣携常芙走到了近前。 夜明岑斜倚着上身,摸索着牵住了常芙的手:“小芙娘,你来看我来了?” 按照辈分,常芙该中规中矩地称呼夜明岑为“祖师”,夜明岑自来是个无拘的人,浑不在乎这些规矩,欢喜地应着。 “爹爹说,师父父的眼睛不太好,你是不是看不见小芙娘了……” 夜明岑无心哄骗孩子,温言道:“无妨,我可以听见小芙娘,你是不是在哭鼻子啊?” 被看破了心事,常芙转身抱住素荣的腿,嗷嗷大哭起来。 哭得人心都碎了。 又几日,身子大好了些,下得地来行动。 夜明岑散着发站在不系舟外阳光最盛处的院子里,庭院中枫叶正红。身边秋风飒飒,各色花卉浮香而过,在脑海中勾勒着一副金秋的图画。 他手中正提着“不由分说”剑。 此前夜夜于心境中练习剑法“杏雨飞花”,无一疏漏,想来剑法已然练至纯粹。 少时的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像男子一样舞刀弄枪,杏花夫人总是监督他学习绣花,或者习毒弄药,从不允许他见到泠然的冷兵器。 树下起剑,落英无姿。 此番体验真是鲜少有过,想到常笑的寿数归原,他又免不得庆幸着,瞎了眼算什么…… 少年人脚步由远及近:“师尊,你果然在这儿!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呢!” 夜明岑拉过常笑的手:“是什么?”指尖触到一条光滑的绦带。 “马上你就知道了,跟我来。”常笑扶着夜明岑来到镜前,仔细地为他重新梳好冠发,顿整了衣裳。 忽然被触到了内心的忧丝一般,夜明岑问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老很丑?” 常笑顿了顿,现在他的模样岂是一句话能形容的?于是直言道:“和以前不大一样,师尊可以自己看看——” 说罢,将两指宽的银丝皎月纱系在他眼前。 眼前一阵凉意,有如春风拂过,竟然窥见一缕天光在眼前渐渐清明起来——镜中的自己白发金冠,容颜不减风华,谪仙人一般。 常笑撒着娇从身后抱住夜明岑的腰,下巴抵着他的肩:“我家师尊最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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