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案件事关国家安全,自然不用公开审判。 一瞬间,他心头涌起担忧和畏惧。这些人打算把他怎么样?霍尔呢?他也被抓了吗? 很久很久,没有人来看他。封闭空间里孤身一人,时间会无限拉长。江印白屈起膝盖,抱住自己,默数着秒数,让自己不要发疯。 突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江印白一激灵,抬起头,警惕地望向栅栏。一个身着便衣,两颊瘦削的男人走过来。 江印白感到浑身发冷。他认出来了,这就是上次把他带到树林的人,他还往他的胳膊上开了一枪。 看这人现在举止自如,显然已经把伤养好了。 男人阴涔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露出了一丝笑容:“走吧。” 哐啷一声,栅栏缓缓向右移开,空出一扇门大小的缝隙。 男人身后跟着两个体格彪悍的壮汉,江印白还没有来得及发问,那两人就走了进来,架住他,往外走。 沿着走廊,他看到一些陈设相似的小隔间,看清里面的一刻,他的肩膀略微颤抖了一下。 隔间里都是有人的,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些人看上去像是活着,身体却像死肉一样,毫无生命力。 走过另一扇铁门,江印白看到了一个类似审讯室的小房间,中间放着一把椅子,上面自带镣铐,椅子后面拖着几根线。 电椅。 壮汉将他拖到椅子上,卡上镣铐。之后,那个两颊凹陷的男人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江先生,”男人的声音不高,却让人毛骨悚然,“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江印白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说:“窃国者侯。” 男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回应,而是拿出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这个人,你认识吗?” 江印白本能地想回答“不认识”,可扫了一眼,震惊地发现,照片上不是霍尔。 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他皱起眉,仔细地端详照片上的人,看到他面露疑惑,男人笑了。 “我知道,你大概在想,为什么不问霍尔在哪里,”男人说,“我们正在追捕他,相信很快就能有答案。现在,这个人更加紧要。” 霍尔还没落网,这个消息让江印白松了口气,然后他重新望向照片:“这是谁?” “钟将军的传令官,”男人用手点了点照片,“你跟克尼亚人待了这么久,没见过钟将军身边的人?” 江印白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你们觉得是他引爆了矿区?” 男人向后仰了仰:“你说的不准确,不是他引爆矿区,是他勾结克尼亚人引爆矿区。” 江印白冷笑一声:“他图什么?” “也许他因为被关在国境线外面,心怀不满呢。” 江印白深吸一口气。所以…… 所以夏厅派来特勤组,并非为了查案——至少不全是。 他们希望找到钟长诀和爆炸之间的关联,和他里通外敌、破坏国家财产的证据。 此外,还有霍尔。联邦境内全无踪影,联首大概猜到,他躲到了克尼亚去。 “你们不会指望我出庭作证,指认钟将军危害国家安全吧,”江印白笑了笑,“我是联邦人,为了自己的安全,出卖同胞,那也太卑鄙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 男人看着他,无奈中透出一丝欣喜:“你真是喜欢自讨苦吃。” 男人一挥手,身后的壮汉就走了过来,打开了墙上的电源。 “我不过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少受点折磨,”男人说,“既然如此,我只好表示一下,我们可不是光说不做。” 他转向另一个人:“开始录制了吗?” 那人点了点头。 然后,男人按下了开关。 一开始,是逐渐加深的刺痛,好像一排细针慢慢扎进皮肤。 突然,灼烧感炸裂开来。皮肤像被火焰舔舐,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根神经都被抻到极致,然后骤然放开。 胸部被沉重的东西压着,每吸一口气都带来火辣辣的疼痛,除了呼吸和心跳,其他声音都变得遥远。 某一刻,江印白的眼前出现了闪光。意识模糊起来,记忆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父母死亡的消息传来时,家中崩溃的哭声;小学为了同学出头时,袭来的拳脚;即将倒塌的房屋里婴儿的哭声;为了报道翻山越岭,回来却只得到轻飘飘的一张调职令…… 痛,剧痛,从人生的各个缝隙冲出来,像刀片一样剐着神经,满世界都是哀嚎和大哭。 在这漫无边际的地狱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停。” 火焰骤然熄灭了。他重重地瘫软下去,如果不是两边的手铐,此刻他必定摔到了地上。视野慢慢清晰,意识也沿着时间长河流转到现在。 “你看,”男人说,“我都告诫过你了。” 江印白浑身的肌肉还在痉挛,嘴唇翕张,根本发不出声音。 男人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停止录制,而后低下头,仔细地欣赏了一遍录像。 “你包庇的那个逃犯看到了,该有多伤心啊,”男人摇了摇头,朝身后的人说,“放出消息,就说我们找到了联邦叛徒的家属,家属很希望那个叛徒能来自首,看霍尔那个家伙有没有良心。” 江印白没有听清他的话,他耳边都是尖锐的耳鸣,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是一阵刺痛。 男人站起来,拿着终端,走出了门。他的关注点似乎不是逼供,而是折磨取乐。 两个壮汉走过来,拆掉他身上的镣铐和电极贴片,把他架起来,拖回牢房。 栅栏又哐啷一声合上了。江印白瘫软在地上,靠着墙,右手还抽搐着,指节不断磕着冰冷的泥板。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一点意识,肌肉终于能轻微收缩。 他刚想闭上眼睛歇一会儿,又听到了栅栏的启动声。 他浑身紧绷起来。又要来了吗?这么快? 进来的并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一个生面孔。对方穿着便衣,但从行走的姿势看,也是个受过训练的特工。 他望着天花板,感到一丝绝望。他自恃有很高的意志力,不怕苦也不怕累,但电刑实在是太痛了。 那人走到他跟前,蹲下来,面庞进入他的视野。 那人摸了摸他的脉搏,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脸色,然后开口说:“再坚持两天。” 他转动眼珠,盯着对方。 “你现在最大的价值是引霍尔出来,等他们抓住了霍尔,你又不肯指认钟长诀,他们就会直接杀了你。” 江印白的嘴角动了动,也不知是不是电流引起的抽搐。 是吗?等霍尔落网,他就可以一死了之,再也不用受折磨了?这还真是恩赐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忽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霍尔会因为他被抓,自投罗网吗?江印白希望他没有这么傻,联首是不会放过他这个知情人的,他要是自首,下场只会是两个人都死。 但是,霍尔能坐视他在这里受折磨吗? 他咬着牙,望向那个人:“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那人笑了笑,俯身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句:“当然是想救你。” 江印白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疑虑重重地望着对方,估量着这话的真实性。 特勤组里有其他势力的内应? “谁……”江印白问,“是谁想救我?” “这你就别问了,”那人说,“等他们要处死你的时候,我会接过这个任务。具体的计划,我之后再告诉你。总之,我会让你活着出去。” 这是个利好消息,但江印白却皱起了眉头。沉思半晌,他问:“那霍尔呢?” 那人愣了愣,露出迷惑的神情:“他怎么了?” “只有霍尔被抓了,他们才会杀死我,那时候,你也会救他吗?” “我救你,已经冒了很大风险,”那人说,“救两个人太打眼了。” 江印白的目光逐渐冷下来。“为什么?”他说,“你们要是反对联首的势力,救他比救我更有价值吧?他才是指认联首的最好人证。” 那人望着他,轻轻笑了笑:“你可比他重要多了。” 江印白落入了迷雾中。 如果他们想做的是扳倒联首,不应该更关注霍尔吗? 他比霍尔更有价值的地方在哪? 突然,江印白打了个冷战。 在江念晚。 如果想完全控制钟长诀,江念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问题是,江念晚不可能同意控制钟长诀,再死一次也不会。 但有他在,却不一定。 他是江念晚最大的弱点。 联首还不知道江念晚活着,否则刚才审问的时候,就会提到这一点。看来,想控制钟长诀的,并不止联首一个。 所以这些人想救他。联首以为他没有价值,可以杀掉,却不知道他是个绝好的人质。 那么,这些人控制钟长诀,是想干什么呢?战争已经停止,钟长诀的存在,象征意义更多。 难道他们想引发内战? 又或者…… 一个念头——恐怖的念头——在江印白脑海中浮现出来。 江念晚能生产出和人脑一样的中枢,这个人脑,不一定只是钟长诀啊! 在这个国家里,还有和钟长诀一样重要的人——财政部长、反对党党魁、财阀家主…… 既然005可以替代钟长诀,为什么不能有006、007,去替代这些人呢? 独裁者是不可能一个人治理整个国家的,他必定有党羽,必定有支撑他掌权的核心联盟。 独裁者往往不得善终,因为他很难永久控制整个联盟。这些重要人物可能会反水,可能会取而代之。即使独裁者分给他们再多财富,只要有人出价更高,地位就可能会动摇。 而现在,有了一个彻底的解决方案。 把他们都换成机械替代品,然后,在这些替代品里,植入绝对服从的命令。 这才是联首建立油松岭的初衷。 “人形武器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直、一直都是“二重身计划”。 范围广阔的、能创造古往今来最坚固政权的、“二重身计划”。 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江念晚。 而江念晚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弟弟。 不管这个来救他的内应,是哪个势力派来的,都目的不善。他们把他救出去,也无非是当人质,逼迫江念晚的人质。 这些人比夏厅还可怕。他们知道江念晚活着。 江印白望着空白的水泥墙,忽然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那人因为他突然的笑容皱起眉:“你笑什么?” 江印白扭过头,脸色因为虚弱显得苍白:“既然你不想让我死,就扶我去床上歇会儿吧,我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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