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暖意弥散开来,“战争……结束了。” 有什么东西轰然坠地。隔着七年的岁月,两千五百个日日夜夜,数十万冤魂与亡灵,他终于可以去原主的灵前合掌还愿,告诉他,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遥遥望着虚空,脑海中是震天的欢呼、挥舞的彩旗、热闹的游行,虹鸟在人群上空振翅飞翔。 窗户透进一丝亮光,黑暗消散,天空已然破晓了。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一切都欣欣向荣、焕然一新。 在这光明美好的交响乐里,只有一丝杂音。 一句古老的谶语。 它如同暗处滋生的蜘蛛网,将这盛大的愿景腐蚀了一角。 当神想要处罚我们时,祂会实现我们的愿望。
第五卷 礼炮挽歌
第79章 劫掠 跨越七年的光阴,战争终于尘埃落定。 19日,克尼亚公国最高统帅部、萨沃-沙顿-诺尔斯联军最高司令部分别派出代表,在巴努举行签字仪式。 克尼亚的凯尔格元帅在投降书上签下名字,将其交给钟长诀。投降书于20日正式生效。 根据条款,克尼亚陆军、海军及空军所有部队,停止一切作战行动,完全解除武装。所有武器、装备及军事设施应完整无缺地移交至联军指派的军队。 克尼亚中央政府及其下属机构即日起解散,由联军成立的管理委员会组织克尼亚民众重新选举,成立新的民主政府。 此外,作为战争赔款,克尼亚向萨沃联邦割让卡拉顿及其周边地区,并将矿区经营权无限期移交给联邦政府。 战后,联邦派遣公职人员和军队进入卡拉顿,建立代理政府,采取军事管制措施。 在占领区,联邦实行严苛的宵禁和配给政策,管控交通与人员流动,同时建立了新闻管制和审查制度。所有报纸、广播和出版物必须经过代理政府批准,任何支持战时政权的言论被严厉禁止。 由于卡拉顿是克尼亚境内资源最丰富的地区,战略意义重大,钟长诀及空军的五个师,仍然驻扎在那里。同时,政府接管了矿区所有开采工作。正好,里兰之夜留下了大批失业、流浪的民众,政府将他们转移到卡拉顿,分配住房,培训上岗。 因而,祁染走在卡拉顿的路上,熟悉的面庞越来越多。 他看着跟自己一样,在那一夜中幸存下来的人。他们脸上带着深深的创伤和不忿。再度谋得生计固然好,可让他们背井离乡,跑到克尼亚来,住在这片仇恨的土地上,他们感到折磨。 橱窗的屏幕里,正播放着联邦境内的大游行。数千万民众走出家门,挥舞旗帜,为战争的胜利欢呼。橱窗外,临时搭建的棚屋、焦黑的废墟、因饥饿和感染死去的流民遍布街巷,活力与死寂,在这一刻形成了强烈对冲。 祁染停下脚步,望着棚户区那个熟悉的房子。代理政府开始控制街道秩序,排查流民身份了。这里会越来越不安全。 可是,接下来能让江印白去哪里呢?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到指挥官住所。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不大的空间里,放着不少油画、雕塑和壁毯,精美华丽,有些甚至连祁染都能叫得上名字——雷诺的《采花女》、提挈利的《秋日午餐》、夏勒的《号角》,都是原先放在卡拉顿博物馆里的。墙上挂不下了,有些国家级宝藏甚至直接放在地板上。 在这艺术的盛宴中,钟长诀站在难得的空地上,开着终端,对屏幕另一头的人厉声呵斥。 “赶紧给我送回去……对,哪里拿来的就送回哪里去!什么?废话,送到其他军官那里的也给我收回来!谁敢不交,直接移交军事法庭!” 对面的人赔着笑,还想说什么,钟长诀已经挂断了。 祁染看着他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手边就是一个镶着蓝宝石的王冠,看起来像是赫曼三世的遗物。 “这群人都疯了,”钟长诀喃喃地说,“他们要把卡拉顿搬空。” 祁染走到他旁边,坐下,把王冠小心翼翼地挪远一点。 “联首就是故意把疯子派过来的,”祁染说,“战争结束了,那些出过力的人需要分赃。把这些东西送到军队,也是联首想犒劳军官们。你这样全拿走,会有人恨你的。” 钟长诀沉默良久,说:“我知道。” “他们拿东西,也是想向夏厅表示忠诚,”祁染说,“对联首来说,有把柄在手里,才好掌控。你就……” 钟长诀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现在也会从他的角度看事情了。” 祁染刚要说什么,就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来搬走艺术品的。 工人们纷纷进来,小心翼翼地包好油画、雕塑,一件件运出去。为首的似乎是个政府官员,站在门口,没有动弹,只是口头喝令那些人注意一点,小心碰坏东西。 “我会派人去查,你们有没有把东西送回去,”钟长诀对他说,“别想着装模作样来骗我。” “哎,将军,我们哪敢呢,”对方挤出微笑,又耷拉下眉毛,苦口婆心地劝说,“不过,将军,这也不能说是劫掠啊。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几百年前,克尼亚的皇帝从殖民地抢来的,就算不是抢来的,也是他们拿着殖民地的血汗钱造的,怎么能说是他们的东西?” 钟长诀看着他:“那你们怎么不查清楚,这些东西是哪里抢来的,然后把它送回原主人手里?” 对方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还有你手上这块表,”钟长诀指了指他的手腕,“这镶的是真宝石吗?” 对方哽住了,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你的薪水买不起这么贵的表吧,”钟长诀盯着他,“这是从哪里抢来的?” “怎么会是抢……” 钟长诀一把抓住他的手,这人痛得脸都皱了起来:“是比尔斯的,这也是他搞来的不义之财啊!” 比尔斯是卡拉顿著名的企业家,克尼亚战败后,联邦接管了矿区所有工厂,他立刻就破产了。看来,当地官员连他家也没有放过。 “没收家产是法院的事,谁允许你中饱私囊了?” 那人龇牙咧嘴,不敢反驳,但神情中透着不服气。 在占领区搜刮钱财,已经是夏厅默许的行为,别人都能捞到油水,他凭什么不行? 钟长诀眉头紧皱,正要说些什么,就看到传令官匆匆走了过来。 “将军,”他说,“卡拉顿代理市长在找您,他需要您派兵援助,克尼亚人在暴动!” 钟长诀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那人揉着手腕,痛得轻声吸气。 “这些东西,哪来的还哪去,表也是。”钟长诀对着那人抛下一句话,随后就跟着传令官走了。 路上,他问传令官详细情况,传令官飞速解释道:“两个小时之前,棚户区的克尼亚人突然涌出来,手里还拿着板砖、菜刀之类的东西,在商业街打砸抢。警局派人镇压了,但暴民人数过多……” 钟长诀叹了口气:“储粮还有多少?” 传令官飞快报了数字,然后睁大眼睛:“将军,您不会把这些东西给克尼亚人吃吧?” “他们的食物配给只有我们的四分之一,都快饿死了,能不暴动吗?”钟长诀说,“打砸抢的人是要抓的,但不能随便放枪。警局也没有这么多关押的地方,如果他们同意领食物之后,不再闹事,就从轻处理吧。” 传令官说了声“是”,声音却没那么积极,过了几秒,又问:“您不会还要增加他们的食物配额吧?” 钟长诀皱起眉,指着街道对面的废墟:“你看看,房子和设施都被炸成什么样了?城市难道不要重建?重建是谁来建?难道不是当地人?饭都吃不饱怎么干活?” 传令官嗫嚅了一句:“联邦人民都还吃不饱饭,哪里找粮食喂饱他们?” 钟长诀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 “再强调一次之前的军令,”他说,“有敢偷窃和侵犯平民的士兵,立刻处决。” “是。” 传令官敬了礼,刚要走,钟长诀又叫住他,让他问警局的局长要几份近期的统计数据。 传令官应了之后匆匆离开。 钟长诀来到军营,处理好今日事务,就看到传令官把报告发了过来。他浏览一遍,眉间的印痕更深了。 近几天,常有克尼亚人与联邦人发生冲突,命案接二连三。情景时常是这样的:克尼亚人砸破窗子,闯进房中抢东西,被发现的联邦人民击毙。 联邦人说这是正当防卫。克尼亚人闯进他们家里抢食物,还不听劝告,反而持刀行凶,命案就发生了。 当然,这并没有影响案件的判决。因为法庭上,陪审团都是里兰人。 钟长诀关掉终端,感到绝望。他能控制军队,让手下的士兵保持规矩,但他能让那些普通民众——那些家园被毁、亲人被杀的民众,放下仇恨吗? 这生生不息的报应循环,还能终止吗? 他回到家中,东西已经被搬走了,又恢复了空旷简洁的陈设。 祁染坐在沙发上,浏览着近几天的刑事新闻。很明显,他也发现了近期命案的规律。 钟长诀在他身旁坐下,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 祁染越听越提心吊胆。条约签署后,钟长诀的声誉达到了巅峰。他要停止占领区的劫掠,要给克尼亚人足够的食物,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是,那些因此失去利益的官员,真的不会怀恨在心吗? 他蓦然明白了联首的用意。 联首不会直接对钟长诀发难——苛待战争英雄,有损名声,有损支持率。 但是,他可以苛待战败国的民众。卡拉顿人又没有选举权,劫持他们拉拢亲信,逼钟长诀在两边为难,他在一边隔岸观火。 祁染抬起手,按在太阳穴上,感到头痛欲裂。 飞鸟尽,良弓藏。战争结束后,对夏厅来说,钟长诀的存在只剩下象征意义。 外敌已清,各方终于将目光转向国内。 内部清算要开始了。
第80章 新年 在和平的曙光中,人们迎来了战后第一个新年。 尽管商店里货源短缺,街上依然人潮涌动。贫困和饥饿没有消磨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只要头顶没有枪炮,纵然艰难,也要丰丰盛盛地度过新年第一天。 军队也放了假,钟长诀和祁染久违地出门散心。 他们在营地附近的商场里闲逛,挑选晚餐食材,打算久违地亲手做一顿饭。可惜,货架上新鲜的肉类寥寥无几,甜品也脱销了。 转过拐角时,钟长诀忽然停了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在左手边。他最近皱眉不展,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祁染好奇地望去,看到了插在塑料桶中的花。 现在是冬天,物价飙升后,花的需求量大幅下降,很少有商家在温室中培育花朵。忽然在商场里看到,竟有种新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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