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印白却不气馁:“我们先找地方休息,然后想想将来的计划。” 对霍尔来说,车里的生活跟前线比起来,甚至算得上舒服。不过他想,江印白肯定累了。长时间奔波,睡眠不足,饥一顿饱一顿,再有意志的人也受不住。若江印白倒下,自己真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江印白握住他的手:“我们刚刚开始调查,碰到困难是正常的。我会想出办法,事情会有转机的。” “是吗?”霍尔说,“我劝你还是别抱太大期望。” 江印白费了那么多心血调查,队友却只说丧气话,他倒没有生气。 “你看着我,”江印白专注地望着他,“你看着我。” 他慢慢垂下目光,触及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那眼睛是如此澄澈而明亮,像一汪深泉,沉溺其中是如此轻易。 “我知道你已经放弃这个世界了,”江印白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那么可怕,换谁都会丧气。善人没有得到善报,我真的很心痛,但更心痛的是,善人再也不相信正义,不相信公道,在放弃世界的同时,也放弃了自己。” 顿了顿,那双眼睛陡然变得坚定:“我辞掉工作,千里迢迢来到尤塔,不止是为了找出真相。我要向你证明,这个世界没有放弃你,还有人相信你,还有人站在你这边。我想让你知道,你有被相信的价值,被珍惜的价值,让人付出一切的价值。” 他看着江印白。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突然照进这样一束光,太刺眼,太猛烈,反而让他心有戚戚。 他怕这束光只是昙花一现,想闭上眼,让自己别抱虚妄的期待,可又不舍得避开它——那束光是那样美丽、那样耀眼。 “你相信我吗?”江印白望着他。 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江印白笑了:“来的时候,我记得87号公路旁边,有个家庭旅馆,门口挂着的价格挺便宜。” 家庭旅馆普遍管理松散,江印白在前台登记了一下,很快拿到了房卡。 “天哪,终于能洗澡了,”江印白在浴室转了一圈,虽然小,还算干净,“你不介意我先洗?” 霍尔摇摇头,于是江印白愉快地拿着毛巾进去,似乎是怕霍尔等太久,很快就擦着头发出来。 洗去风尘,眼睛更加灵动,嘴唇也更加红润,霍尔觉得他像是圣典里的天使,来到人间拯救灵魂。 他的视线停留了太久,江印白慢慢把毛巾拿下来,用手一下一下捋着头发,想把它打理得顺服些,可偷偷瞄了眼镜子,毫无改善。 霍尔还在看他,他把手放下,也许是刚洗完澡,脸颊全涨红了:“你要洗吗?” 霍尔猛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太久,讪讪地站起来,走进浴室。 等他出来,房间里却没有人。 霍尔的心脏猛跳了两下,然后看到终端上的消息:我出去买点吃的。 他松了口气。看来江印白吸取了以往的教训,至少记得留言了。 然而,霍尔发现,这并不能减轻他的担忧。 一旦江印白从他视野中消失超过十分钟,他的心率就开始上升。他知道自己不是杞人忧天,他们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万一他连累了江印白呢?如果江印白因他出事,他死也无法原谅自己。 终于,在漫长的半小时后,房门终于打开了。 江印白提着好几个袋子走进来,全放在右手和右臂上,看着快把手指勒断了。 霍尔急忙接了过来:“怎么买了那么多?你叫上我,我带着口罩出去就是了。” “没事,”江印白说,“你最好还是别露面。” 除了餐馆的外卖,袋子里还有些饼干、泡面、罐头之类的应急食品,最沉的是水,霍尔都不知道,江印白那样一个瘦弱的人,是怎么提上来的。 “对了,”江印白拿出其中一个袋子,“这个给你。” 霍尔接过来,往里一看,愣了。里面是成套的衬衣和裤子。 “你穿我的尺码不合适,”江印白摸了摸鼻子,“这两天肯定勒得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我是估算着买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超市的衣服,式样做得死板,图案也老套,穿在霍尔身上却挺有型。 被捕之后,他很久没穿过这样舒适的布料了。 “嗯,”江印白点点头,“挺合适。” 霍尔摸着价签,心中波澜万丈。 他不清楚对方有多少存款,反正因为他,现在只出不进,应该能省就省的。江印白自己的衣服破旧成那样,都没有换。 除了亲生父母,还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 “为什么?”霍尔问,“我救过你,你在里兰也救过我,我们早就两清了。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帮我?为什么要抛弃一切,千里万里地替我讨回公道?” 霍尔的语气太沉重,江印白收敛了笑容,蹙起眉。“因为公道就是公道,”他认真地说,“它本来就应该存在。” “现在这个时局,人人朝不保夕,谁还信奉这些大道理?” “我信。” 霍尔沉默下来。曾经,他也是相信的。 “别人如何,世道如何,我管不了,”江印白说,“也许很多人觉得它幼稚,也许它早已被鄙夷,轻蔑,丢弃,但总要有人去找回来。” 霍尔凝望他许久:“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江印白低头思考一阵,笑了笑:“小学的时候,班里竞选班长,有个恶霸,大家都怕他,举手表决的时候,谁都选他,只有我没选。我站起来表示反对,我以为有人挑头,其他同学就会响应呢,结果没有。” 霍尔没见过小时候的江印白,但他很容易想象这件事。小小的个子,左臂空荡荡的,站起来高声疾呼,想着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一定能挡住校园霸凌——后来一定被欺负得很惨。 “这可能是某种诅咒吧,”江印白怅然地说,“每次举手表决,我总会站在人少的那一边,每次都这样,渐渐地,我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最后,他只能孤身一人。 霍尔看着他,忽然,一种久违的、激昂的冲动涌了上来。 “我会陪你走到最后的。”他说。 不为了公道正义,不为了锄强扶弱,只因为这个人在那里。 无论那是多么孤独、多么不容于世的深渊,他会陪他走到最后的。 他对这个世界不抱期望,但为了这个人,他愿意再相信一次。
第75章 幕间5 他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久留,天光刚刚亮起,江印白就起身收拾东西。霍尔帮他把物资都抬到车上,一边暗暗看着他,一边担忧。 接下来几天,他们恐怕又要风餐露宿,江印白这瘦弱的身子骨,也不知道经得起多久折腾。 他有心想让江印白在宾馆多休息两天,安安静静吃几顿饭,却知道对方不会冒这个险。他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风险。 上了车,启动导航系统,霍尔就停下了。 他并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线索已经中断了,要查到凶手的更多信息,他们需要得到监控记录,交通记录,可他们没有权限。 总不至于去警局申请许可吧,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江印白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意料之中地,这人并没有气馁。“我们没有权限,但我知道一个人可能有。” “谁?”霍尔问,“你认识的警察?” 江印白是记者,认识警察也不奇怪,但在这个时局里,认识的人不一定可靠。也许前脚联系这个人,后脚特工就追上来了。 江印白明白他的担忧,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不是警察。你放心,虽然我跟这个人不熟,但这个人绝不会出卖我们。” 霍尔半信半疑。都说不熟了,怎么还能确信对方可靠?而且这么大的事,不熟的人为什么要帮忙? “因为她是夏厅的死敌,”江印白说,“我们去找莫历议员。” 议会大厦就在夏厅旁边,在首都做通讯记者时,江印白见过莫历两面,并未深交,顶多就是交换名片的关系。不过,他见证了法案风波里,莫历怎么指控联首是独裁者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一定会对他们带来的消息欣喜若狂。 霍尔并不觉得这是个坏计划,但是…… “我们要去首都?”他说,“是不是太危险了?” 首都的边卡和巡查比下级市严的多,议会大厦就更不用说了,只要露脸,特勤组下一秒就会扑上来。 江印白摇了摇头,点开终端的页面,递给他看:“马上就是选举年,夏厅要换届,议会也要换届,议员们都在选区到处宣传呢。你看,下周一,议员在罗拉米亚大学有个讲座,我们可以去这里见她。” 议员是公众人物,公开日程在网页上能查到,方便想要接触他们的民众了解他们。 “我把车停在城外,坐轻轨进城,”江印白说,“你在车里等我。” 霍尔欲言又止,神色间满是担忧。 江印白抬头瞅了他一会儿,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这是个好机会,”江印白说,“我做了那么多年记者了,堵人的功夫还是有的,肯定能和她说上话。” 霍尔低下头,望着苍白的手腕,反手握住。“好,”他说,“你小心。” 江印白露出笑容,霍尔目不转睛地望着。每当那红润的嘴角翘起,他心中的疲惫就会一扫而空。 “你睡会儿吧,”他说,“昨晚也没休息多久。路况我来盯着。” 江印白蹙起眉:“你不累吗?” “还好,这两天只是在车里坐着,比行军的强度小多了。” 江印白犹豫片刻,还是遵从了对方的建议。在进入罗拉米亚之前,他需要攒足精力。 他脱下大衣,侧躺在后座上,闭上眼睛。车子有年头了,但座椅还算舒适,勉强能当简易床铺。难受的是,罗拉米亚在边境线附近,被克尼亚占领过一段时间,经历过炮火侵袭,路面常有破损,车子也时不时会颠簸。 江印白本来就有一半腿悬空,每次颠簸,都有从座椅上滚落下来的风险。 在他第三次因为突然减速醒来时,对面的霍尔起身,挪了过来。 江印白眨着眼,半坐在后座上,看着霍尔在身旁坐下。他刚想问怎么了,对方就揽住他的肩膀,让他躺下。 他的头枕在对方的腿上。 肌肉遒劲的手臂挡在他的胸前,在他和座椅间形成一道屏障。 然后他听到轻轻的一句:“睡吧。” 他的脸贴在对方的大腿上,隔着一层布料,皮肤的温热传过来,让他的脸也烧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现在他安全了,可他却睡意全无。 霍尔望着怀里的人。凌乱的脑袋靠着他的小腹,睫毛不住颤动着,频率那样快,让他的心跳也开始急速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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