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印白简述了一下利瓦的事,说:“如果这件事真有隐情,我想救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不,一定要救他。” 对方看起来陷入了沉思,良久,望着门说:“她现在大概不想和太多人接触,我先回去吧。” 江印白点了点头。对方最后望了他一眼,迟疑着转过身,离开了。 江印白又坐了下来。这时,门突然开了。 他猛地转过头,看到妇人站在门口,低头望着他。 “进来吧。” 她大概听到了刚刚的对话。 江印白赶紧站了起来,随她进了门。 之后,他写了这篇长达万字的报道,却始终没有发表——上司从未让它进入公众的视野。 与副联首分别后,钟长诀回到第四基地。刚才的对话在他脑中萦绕着。 简直荒谬。一个民主国家,一个健全的法治社会,居然这样冤死无辜的好人。 出生入死的士兵,就这样被他效忠的军队抛弃了。 他要怎么改正这个错误?要怎么挽救那即将面对同袍枪口的年轻人? 他打开门,走进客厅,祁染依旧坐在老地方,可今天他看起来有哪里不对。 脸上沉静的表情褪去了,眼中闪着锐利的光,就像…… 就像宾馆那晚,他第一次和钟长诀对峙——生机勃勃的、有攻击性的斗士。 钟长诀的目光往下望去,眉头皱起。祁染将自己拷在了灯柱上。 异样的感觉愈来愈浓:“这是干什么?”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祁染说,“你要直接给我答案。相应的,我也会给你问题的答案。” 这话没头没尾,钟长诀还是说:“你想问什么?” “林弋阳的案子是不是另有隐情?”祁染盯着他,“凶手是不是误判了?” 钟长诀皱起眉,望向房间的角落,那里埋着摄像头。在监视环境中,祁染从没这么草率地问过他问题。 他沉默着,这就已经昭示了问题的答案。 祁染低下头,望着银色的镣铐,整张脸埋进了阴影里。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了,他握紧拳头,重新抬起头。 “好,”祁染说,“现在我给你答案。” 什么答案? 钟长诀刚要发问,祁染举起被铐住的手,锁链发出轻微的响声。就在钟长诀出声阻止前,他用另一只手握住拷环,往外一拽。 手铐应声而断。 一室寂静。 钟长诀盯着手铐,平生第一次,大脑一片空白。祁染没有理会他的愣怔,将手铐的边缘合起,自顾自说了下去。 “C93型镣铐在接口处有一个微型密码盘,在远程解锁功能出现故障,或者信号不好的地区,警察可以用设定好的密码来解锁,”他指了指手铐的一个凹槽,“不过,政府买下专利的时候,大概不知道,它的制造者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以防哪天这东西用到自己身上。他在系统里埋了一个暗码,可以解开所有C93型镣铐。” 钟长诀望着他,拿着手铐的年轻人看起来很陌生。“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暗码的?” 祁染注视着前方,似乎在估量这个回答的后果。几秒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说:“我破解过。” 他的表情很平静,钟长诀不知这是否是表象。刚才他吐露了一个信息,之前死也不愿吐露的信息——他的真实职业。 他是信息工程师,而且技术高到可怕的地步。 钟长诀倏地皱起眉,望向自己的终端。他们刚刚在众多耳目下,爆出了一个足以引发监狱暴动的秘密,还牵扯到祁染的过去。 “没关系,”祁染说,“他们不在听。” 钟长诀的目光锐利地射过去:“你能控制我的终端?” “还有这个房子里的所有监控设备,”祁染说,“我可以让它将设定好的画面当做正在拍摄的画面上传,比如现在,在那个摄像头里,我们正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说话。” “这个画面是哪里来的?” “根据之前的历史画面修改的。” “所以……”钟长诀说,“你其实可以摆脱监控。” “也不是,替代画面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容易看出漏洞,十到十五分钟,大概就是极限了。” 钟长诀想问他为何不早说,这样他们根本不必大费周折,做那么多戏来躲避监听。但转念一想,一旦告知,相当于泄露了真实职业,这是祁染更不愿意做的。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他问。 他之前用尽了办法,祁染始终不肯吐露一个字,今天却突然和盘托出。 “我……”祁染说,“想求你救一个人。” “谁?” “霍尔中尉,”祁染说,“请你把手铐的暗码告诉他。” 钟长诀一时之间无法将两个人串联起来,“你认识他吗?” “你把我拷在宾馆里那次,”祁染说,“我逃出去之后,他帮了我。他看起来是个好人。” 钟长诀看上去并不信服:“就因为这个,你把苦心隐瞒的身份暴露了?” 祁染不能告诉他,霍尔其实是弟弟的救命恩人。以江印白的性格,如果霍尔被处死,一定会做出许多招致杀身之祸的举动。 “求你救救他,好吗?我知道这件事很麻烦,全国都在关注他的处理结果,如果他跑了……” “好的。” 祁染微微睁大了眼睛:“你答应了?” 钟长诀点头。其实祁染不提要求,他也会去做。霍尔是他手下的士兵,保住性命是最起码能做的。 不过,有了躲避监控的方法,办起事起来会方便许多。 挣开手铐的暗码,也有助于伪造器材失灵,犯人逃跑的假象。 想到手铐,他又望向祁染,对方瞟了眼时间,示意他坐到沙发上——十分钟已经到了。 他慢慢走到祁染身旁,坐下,思绪如同乱麻。 他快接近真相了,马上,他就能弄清楚面前人的一切。 可不知为何,想到要揭开这困扰许久的谜团,他只觉得不安。
第44章 沉没 高级幕僚们围坐在圆厢内,望着桌后的联首,神色紧张。 最高法院接受案件后,一般需要一到两个月对提交的证据进行初步审查,再用一到两个月进行听证,然后进行法庭审议——法官进行深入的法律研究,查找相关案例和法律依据,撰写初步判决意见,这一过程会持续两到四个月,最终确定判决意见时,时间间隔在一年左右。 在这一审理周期内,夏厅必须做出钳制最高法院的有力举措。 在填充最高法院的提案交付议会前,新闻秘书先向几家媒体透露了风声,试探在野党和民众的反应。 联首翻阅过提案,望向卡明斯:“众合党那边有什么动作?” 幕僚长点开终端,投放到圆厢中心的屏幕上:“莫历和其他几位议员接受了不少采访,说提案是‘宪政的末日’。” 屏幕上滑过几个著名媒体的首页,最上面是一则卡通漫画。画面中心,是一个拟人化的宪法,在它对面,脸色阴沉的联首拿着枪,正朝着它射击。 “网上还有一首‘宪法沉没之歌’。” 听到名字,联首皱起眉。卡明斯点开一个转发量相当惊人的帖子,悠扬的歌声响了起来: 再见,支离破碎的老船! 方兴未艾之时,你护卫着我们, 现在,我们为你唱起了挽歌! 看!在战争刮起的风暴里, 在逐渐昏暗的地平线上, 宪法,在战争的炮火下, 沉入了水中! 联首微微摇了摇头,卡明斯关掉了屏幕。 “舆论风向对我们相当不利。”他说。 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物价飞涨开始,到军官杀人案,民怨正逐步累积。 一旦心生不满,民众就会以最坏的揣测来看待政府。无论是“宪法沉没”“宪政变成军政”,还是“新时代的独裁者”,民众都会相信。 联首往后一靠,面色不虞:“我想听的不是事实汇报,是解决方案。” “我认为,最高法院这件事,您最好不要出面,”夏厅的新闻主任说,“现在民众对军队的标签很敏感。” “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把话语权交到那女人手里,”联首问,“党内谁比较合适?” 新闻主任脸上滑过尴尬的神色,顶着风头为新提案辩护,吃力不讨好,略微说错话,可能对政治生涯造成打击。他已经联系过几位支持率较高的议员,嘴上不敢拒绝夏厅的请求,但脸色都很勉强。 而且他们的公关能力是否能应对这场危机,新闻主任也不确定。 卡明斯沉吟片刻,说:“副联首。” 联首想了想,问:“合适吗?” “伊文有种消解严肃的魔力,应对记者的技巧也别具一格,”卡明斯说,“她会把舆论引导到新方向的。” 联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叫来私人秘书,让他与副联首办公室通话。很快,卡明斯返回来,说副联首女士愿意出面,并且已经联系好合适的节目。 联首面色稍稍缓和,但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卡明斯的终端亮了亮。他望了眼收到的消息,白了脸色。 “阁下,”他望向联首,“霍尔中尉在通往高地军事监狱的路上脱逃了。” 死刑犯逃逸的新闻很快上了头条。在它攀爬到各大网站首页的同时,钟长诀接到了夏厅的电话。 联首的兴师问罪在意料之中。他接起来,对方第一句就直击重点:“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联首虽然愤怒,但这愤怒就像高压气阀里的空气,封闭,克制。 钟长诀说:“没有。” 对面冷笑了一声:“押送车刚巧在路上爆了胎?手铐也失灵了?” “大概是流水线上的次品。” “万分之一的概率,就让他碰上了?” 这是给你儿子做副驾驶的运势补偿,钟长诀想,然后说:“之后我们会仔细检查车辆、设备的保修情况。” 对面久久没有回应,似乎是一时气结,不知如何发作。 钟长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呵斥,便问:“警方内部通缉就足够了,怎么会闹到新闻上?” 联首的声音低沉阴冷。“还不是那个女人,”他说,“现在军队不但目无法纪,草菅人命,还无能!连押送人犯这种低级工作都做不好!现在满城风雨,都说是军部护短,故意放走犯人,这种影响你怎么挽回?” 从某种程度上,这是事实,只是护短的对象并非霍尔。 “是我的失职。”钟长诀说。 “战场上可不见你这么失职,”联首说,“你这是针对夏厅,还是针对我?” “阁下,”钟长诀说,“这就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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