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停下来?”金溟有些害怕。他感到惶惑,也许无条件的支持是建立在平等的理解之上的,他不明白穆兰想做什么。 或许他今天不该帮穆兰把月饼中的东西送出去。 “整个区域遍布已经死去和濒死的蚂蚁尸体,少量的幸存者围绕着一个小而且不规则的圆环迈着沉重的脚步。”穆兰抬起头,没有回答金溟,只是默念着一位蚂蚁生物学家关于行军蚁的论文中的一句话。 穆兰最近的情绪极易陷入崩溃,此刻似乎平静下来,“所长说的不对,心无旁骛、前赴后继,可是谁又能保证领头蚁不会错。” 但陷入死亡漩涡的行军蚁,该怎样才能停下来。 ** 无人看管的火堆迸溅出几点火星,落在一旁的干树叶堆上。 金溟怔怔地看着遽然蹿高的火焰,眼睛被扑面而来的灼热感熏得湿润。 “妈妈……”金溟猛地扑上去,在火焰中急急地寻找。 飘落的羽毛被火浪冲起来,被束缚的翅膀冲破牢笼。 在废墟上重建的研究所简陋萧条,物资遽减的条件下再难复原辉煌,混乱中跑掉的研究样本带着学到的人类智慧再难抓获。 翅羽有天然的阻燃结构,压在身下的火苗燃尽氧气后慢慢熄灭。 一切归零。 金溟趴在碎叶的灰烬上,紧闭着眼睛轻轻抽噎。 他被烟熏了眼,是可以流泪的。 金溟闻到一阵清新香甜的味道,一个软软的、温热的东西偎过来。 金溟别过头,紧闭的眼角蹭过翅羽。推开身前的温暖,金溟睁开眼——“海玉卿。” 不算太意外。 从昨天那只花尾榛鸡从天而降时他就开始怀疑。在剥皮兔子的惊吓中冷静下来后,这种不是人干出来的事儿显而易见——只有海玉卿能干出来。 海玉卿叼着一捆细蔓蹲在金溟面前,若不是表情笑得阳光灿烂,金溟都有点怀疑它是打算把自己绑起来,毕竟结合前面的内容这样才像一套完整的流程。 “这又是什么?”金溟感觉自己已经云淡风轻了。 “草莓。”海玉卿低头放下藤蔓,被小心卷在叶子里的草莓露出鲜嫩的红尖。 海玉卿像个偷了隔壁邻居家宠物鱼来跟主人邀功的小猫,强调道:“红色的,而且甜。” 寒温带的山区里还残留着寒冬的味道,找到这些草莓不算很容易。 金溟不懂这个“而且”是什么逻辑关系,也没心情懂,冷淡道:“你来干什么?” 这态度很明显。海玉卿眨了眨眼,表情有点无辜,它小声嘟囔,“没超过五天。” “什么五……”金溟闭了嘴。 他有些烦躁,“和几天没关系,这里已经离中部很远了。不用五天,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海玉卿垂着头,默不作声。 这样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子,磨着金溟强装出的狠心。 白色的羽毛沾了很多尘土,看上去很凌乱,似乎还有血渍,像是刚打过一场很激烈的架。即便是翅膀折断的时候,海玉卿也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样子。 也许他说的太过分了,没有必要跟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鸟用这样激烈的方式。 “饿不饿,我做了叫花鸡。”金溟叹了口气,问。 鸡和兔子都是海玉卿抓来的,金溟心想,这算是分工合作,两不相欠。 海玉卿迟疑地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火堆,仍旧垂头耷脑觑着金溟的脸色,忙不迭地点头。 金溟拿树枝掘开灰烬,拨出一块泥疙瘩。 敲开泥壳的瞬间,海玉卿的眼睛亮了,脖子伸得直直的,垂涎欲滴地咽吐沫。 很好哄的一只小鸟。 从海玉卿满眼崇拜的眼神里,金溟有点怀疑它是以为自己能点石成金点泥成肉。但他没多解释,不是虚荣,只是不想再和海玉卿有过多交流。 没有什么佐料,金溟就地取材采了些松针借味去腥。鸡肚子里塞满了山区里遍地可见的榛蘑木耳,清脆鲜肥。 金溟扒干净泥壳,把叫花鸡放在地上推到海玉卿面前,刻意保持着距离。 海玉卿又把头垂下来,看着散发着香气的食物一动不动。 “小心松针,别扎着。”沉默的气氛实在难捱,金溟讪讪道。 “嗯。”海玉卿应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叫花鸡被拉了回去,金溟择出散落的松针。 海玉卿没吃过这种东西,他就当好人做到底,这个程度不算亲密。 把鸡肉撕开,金溟递给海玉卿一只鸡腿,“快点吃,一会儿叫花兔也熟了。” 海玉卿立刻顺杆儿贴过来,叼住鸡腿几口就啃干净了。放松下来话也多了,“这是只灰兔子,也叫花吗?” “……”金溟一直刻意板着脸,忽然毫无防备地笑出声来。 这一笑,就很难收场了。 海玉卿灵巧地撑开金溟的翅膀,钻进他怀里。刚被金溟栽进土里的那丛花木还没扎牢根,再次被连根拔起。 “玫瑰,红的,送给你。”海玉卿仰着脸,喙尖上还沾着一点油星,亮晶晶的。 看上去……很诱人。 金溟生硬地把脸别开,但仍忍不住笑。 羽毛艳丽的小鸟叼着一朵盛开的花朵,那是自然界里赏心悦目的美景。画面一转,海玉卿叼着一丛拖泥带根的花树…… “送花哪有送一棵的。”金溟忍不住打趣它。 海玉卿从善如流,“咔吧”撅下花骨朵最大的一只,叼在嘴里,凑到金溟脸前,“红玫瑰,一朵,送给你。可以和我跳舞吗?” 只不过是他随口说的一句话,不管是否听得懂,是否认同,海玉卿都认认真真记在心里。 说不感动是假的。 “地图?”金溟忍着不去看那只嫣红的玫瑰骨朵,低下头目光漫无目的地到处逡巡,忽然注意到海玉卿爪子上绑着一张兽皮卷,是他昨天不小心丢了的那张地图。 “我看到一只狮子拿着,”海玉卿云淡风轻地解释,“以为你被它吃了。” 金溟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那只老狮子身手很灵敏,猫科天生有捕鸟的天赋。海玉卿主动寻衅,不可能讨到便宜。 “兔子应该好了。”金溟侧过身,拨出另一个土疙瘩,蹲在一旁敲壳,“吃饱了就回去吧。” 海玉卿,“你跟我,一起回去?” “你自己。”金溟把兔子撕好,一半递给海玉卿,一半自己吃。“我留在中部是为了冷冻舱,一直都是利用你。现在冷冻舱没了,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海玉卿仍旧叼着那只还没来得及盛开的红玫瑰,嘴里含糊不清,金溟凑近了才分辨出它在说:“骗子,都是骗我的。” “对,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金溟拂掉海玉卿嘴里的玫瑰,“所以,别当真。” 海玉卿缓缓吐了口气,强硬地拽着金溟的翅膀贴过来。它闭上眼,浑身发着抖,安慰自己似的,“嗯,不当真。” 骗子说的话,都不能当真。包括刚才那两句。 一只很好哄的小鸟。如果你不肯哄,那它就自己来哄自己。 金溟默默嚼着兔肉,不再说话。再往北食物会更难寻找,他还有很远的路要走,需要保存体力。想要甩开海玉卿,更需要很多体力。 进食在沉默中结束。 海玉卿摘了一颗草莓,递给金溟,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永远不可能再回中部。” 这句话说的很急,几乎没有停顿。金溟抬着眼,死盯着远处的山顶。他不敢低头,怕自己多看一眼,这些狠心的话就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微风拂过,扬起地上的灰烬。没有一丝热度的灰烬再也无法重燃,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云端。海玉卿把那颗草莓递到嘴边,轻轻啄了一口。 玫瑰还没有到开放的季节,皱巴巴的花骨朵不好看。它找到红色的草莓,是和爱情一样炙热的颜色,而且很甜,像爱情一样甜。 眼泪滑进嘴里,和着草莓咽下去。 难怪金溟不吃,原来它采来的草莓是苦的。
第96章 旅鼠 从春回大地的中部温带落叶阔叶林一路向北, 进入四季严寒的北极圈冻原区,就像是一场时间的逆旅。 金溟在进入明显的苔原地貌时已经是深夜,浓雾弥漫, 不像是什么好天气。 在没有充足的准备前贸然进入北极圈, 无异于一场搏命冒险。 大自然是一个保留着一丝怜悯的暴君, 毒蛇出没的地方必然长着解毒的植物,冰雪成虐的地方有很多火山和地热喷泉。 金溟把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颊扎进温泉里,百米外折胶堕指,背风的温泉虽不至热到烁石流金, 但总算是个能让没有火种的漫漫寒夜过得舒服点的地方。 呼出的气在水里形成一串晶莹的泡泡,金溟睁着眼睛, 看那串泡泡争先恐后地挤上水面,在接近水面的瞬间又消失无踪。 “让你洗把脸, 泡舒服了?” 金溟被猛地摁进水里,在即将呛水前又被捞起来。 一个很有分寸的玩笑,但这样的玩笑也只有十分亲近的人做来才不至被揣度恶意。 额间发梢的水滴顺着五官的纹路流进眼里,金溟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五官与自己极为相似的人,心里在想,这算是一个十分亲近的人吗? 记得以前和这个人说话时自己总要努力地仰起脸,现在只需要抬抬眼,就可以和他平视了。是他佝偻了还是自己长高了?也许都有吧。 似乎彼此都错过了对方的一部分人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队长, 放在这儿?”一个摘了防护面罩但仍穿着防护服人举着一支标枪似的东西远远喊道。 金队长回身朝他打了个手势, 那人便搓了搓手,把标枪扦进冻得坚硬的地面。 一排百米间隔的标枪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罩,将刚刚经过一场战斗的军士们保护在其中, 抵御着来自空气和阳光的伤害。 一条速干毛巾按在金溟脸上,粗鲁地揉了揉,一点也不上心。金溟一声不吭地忍着,但那只手故意捉弄他似的,隔着毛巾捏他的鼻子。 肺里的氧气很快耗尽,鼻子被捏住,喉咙里直发痒,金溟只好偏头吐出含在嘴里的那口水。 不耐地抬手挥开毛巾,毫不意外地对上一双促狭的眼睛。 “这里的水有害物质浓度比赤道低,洗洗手还可以,但没有过滤的还是不能喝。”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嘱咐三岁小孩不要乱捡地上的垃圾吃。 “不用你说,”金溟往旁边迈了一步,不想离他太近似的,“我知道。” “小孩儿。”那人丝毫不自觉,笑嘻嘻地揪着金溟的耳朵把他拽回来。 说得好像是他大人大量不计较似的,让人窝火。 在金溟即将发作前,他忽然又收起嬉皮笑脸,“马上有一场暴风雪,基地现在无法来接我们。别想偷懒,来帮忙把营地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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